60.真真_半妖与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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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真真

  “有一年夫子一同跟我走过红衿院所在的那条街望着门口的红灯笼,说那地方恰似荷塘。我起初只以为那是夫子的溢美之语,因为夫子不是一个以出身论贵贱的俗人。那红衿院里亭亭玉立的姑娘们,可不就是那长于淤泥中的莲花?可后来我才明白荷塘里不止有莲花还有淤泥之下的藕。那一节节雪白的藕可不恰似累累白骨?”

  岑深听着桓乐的叹惋,心情微妙。作为一个纯现代人,他对于青楼的概念大多来自于各种影视剧。

  它有时是各种案件的发生地,有时是文人骚客们饮酒作乐的场所痴男怨女轮番登场,一个又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在这里上演。所有人都知道它的本质是罪恶的可许许多多人仍然心存向往。

  桓乐即将要说的故事一定也不是个美好的故事,岑深想。

  但此时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桓乐追忆往事他迅速指了指四楼东北面的角落里,道:“看到那个被红纱挡住半边身子的人了吗?就是他。”

  岑深遥遥望去,看到了那个婀娜的背影黑发如瀑、红衣似火一截藕臂裸露在外,指尖挑着身旁某个酒鬼的下巴光看背影便让人想入非非。

  “她是谁?红衿院的姑娘?”岑深蹙眉。

  “不他是个男的,没有姓,只有一个名,唤作真真。”桓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他是院里某位姑娘生的孩子,因为男孩子不适合在那种地方生活,所以从小到大一直作女儿打扮。还有……他是个半妖。”

  闻言,岑深心中一凛。

  桓乐小心留意着他的表情,继续道:“只是他的病症比你要重得多,所以长到十五六岁的模样便去了。他做了鬼,却不曾离去,没过几年院里便开始出现客人无故失踪的案子。起初只以为是人走丢了,京兆尹去查,也没查出什么名堂,尸体找不到,红衿院所有人也都有不在场证明。可是后来,街头巷尾忽然多了个传闻,说红衿院里有个冠绝长安的花魁叫真真,美人如玉隔云端,引得无数人争相前往,想一亲芳泽。”

  “可红衿院没有这个人。”岑深道。

  “没错。真真是真是假,一时成了谜团。可有人信誓旦旦,说曾在红衿院中惊鸿一瞥,甚至画出了他的画像。画像其实只有三分相似,可也是一个佐证。后来事情越闹越大,大理寺插手,发现所有失踪的人其实都是妖怪,所以案子便移交到了朱雀台。”

  桓乐还记得那时的盛况,明明是一桩涉及到无数条人命的案子,可就因为冠以“美人”之名,便成了津津乐道的佚闻。

  许多人甚至心存幻想,觉得那些失踪了的人并没有死,他们只是留在了真真身边,似所有话本里的好运书生一样,获得了美人的青睐。这无疑是一个过于烂漫、甚至愚蠢的猜想,可在那样的太平盛世里,纸醉金迷的灯影下,这样的烂漫才是最合时宜的。

  桓乐便曾在酒宴之上听过这个猜想,一群高门子弟推杯换盏,谈笑玩乐,说是风流也好、放浪也罢,反正桓乐只是去吃酒的。

  他曾向往过当一个纨绔子弟,喝遍天下酒,打马过长安,还不用上学堂,美哉乐哉,好不自在。

  后来他发现这帮贵公子们回家都是要挨打的,久而久之也不那么向往了。

  他是谁,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桓三公子,应当自成一派。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做一个可以引领长安时尚风潮的男人。

  “但我没跟他们一道去看真真。”桓乐适时撇清自己。

  但岑深不信,以桓乐勇闯鬼宴的好奇心来看,他怎么可能不去看传说中的花魁。

  面对岑深质疑的目光,桓乐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真的没跟他们一起去,我是独自去查案的。”

  在案子移交到朱雀台之前,桓乐确实去过红衿院。他那样的性子,要让他忍住不去一探究竟,那实在有些为难他。

  于是宝刀少年桓半山,挑了一个微风徐徐的夜晚,决定夜探红衿院。

  “你有见到他吗?”岑深问。

  “见到了。但他那天已经有客人登门,我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他便消失不见了。”桓乐至今仍有点惋惜,如果他再早一点去,说不定就可以救下那个人了。

  岑深却忽然问:“他美吗?”

  桓乐下意识答:“美……是美的,可不如阿岑好看。在我心里,阿岑最好看。”

  岑深不予置评,目光扫过楼下的真真,却始终不见他转过头来。桓乐说他是个半妖,又专门挑妖怪下手,是为了报复吗?

  桓乐见他望得出神,却不敢继续往下说。红衿院闹妖的事他提了许多次,却一直不敢告诉岑深关于真真的故事,原因也是一样的。

  同是半妖,真真在有些方面,跟岑深太像了。

  幸好在这个时候,真真终于发现了桓平的存在。他望着桓平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似是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想起来这是最终杀死他的那个人。

  从桓乐和岑深的角度,他们听不清真真说的话,但能看到他在喃喃自语,那黯然垂眸的模样,我见犹怜。

  那大约是一种超越性别的美,太过惊艳,以至于叫人忘却了其他的外在条件。

  “我们走近些。”桓乐带着岑深往楼下行去,小心翼翼地避过各路醉鬼,终于到达了离真真比较近的地方。

  真真一直在看桓平。

  离得近了,岑深能发现他眸中的恨意和哀伤,甚至还有一丝挣扎,以及歇斯底里。可是很快,这些情绪都被他藏到了眼底。

  岑深看着真真走出了他一直待着的那个角落,美人无论在哪里都是受万众瞩目的,即便是在这都是鬼怪的往生塔里也一样。

  已经死去的真真,还保持着生前的容貌,一点都不似其他鬼怪那么吓人。明明是个高挑的男子,可他作起女儿姿态来,也丝毫不让人觉得奇怪。那就像刻在他的骨血里,天然的媚意就像,能轻易使人疯狂。

  “桓大人。”他轻轻叫了桓平一声。

  桓平回过头来看见他,两人隔着无数鬼影和摇曳的灯火,桓平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愣了愣,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长刀,问:“你怎的还在此处?何不早日投胎,脱离苦海。”

  真真笑了笑,问:“桓大人又为何来此?”

  “寻人。”桓平言简意赅,神色也没有半分变化。

  “是么。”真真低眉,若有所思。

  良久,在桓平欲转身离开之前,真真又叫住他,轻声问:“桓大人近来过得可还好?一别多日,真真甚是挂念。”

  桓平蹙眉,“这与你有关么?”

  “桓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啊。”

  “你是鬼,我是妖,本无话可说。”

  说罢,桓平便转身离开,毫不迟疑。

  真真看着他走,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拳,指甲深深扎进肉里,却再也流不出一滴血。他蓦地笑了,快步追上桓平,抬手搭在他的肩上,言笑晏晏地与他附耳说话。

  “大人跑这么快做什么?今日可还是来找你那三弟?哦,我忘了,人家是大名鼎鼎的半山公子,而大人你,只不过是一个跑腿的罢了,谁又曾记得你呢?”

  桓平后退一步,眸中已是不悦,“休要胡言。”

  真真却抓住了他的胳膊:“大人心里想什么,只有真真懂得。你在朱雀台同我说过的,你忘了吗?你恨他,你讨厌他,只有他死了,世人才会真正看到你的存在,不是么?”

  “闭嘴。”桓平的脸色彻底变了,那个桓乐印象中总是温和可亲的大哥在这一瞬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冷酷、狠厉,眼神冰冷得像是舔血的刀。

  桓乐瞬间通体冰凉。

  桓平却不知道他在看着,他用那可怕的眼神看着真真,沉声道:“你已经死了,莫再作妖。你以为区区心魔而已,能奈何得了我?”

  “真的不能吗?”真真却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看着他,嘴角绽着笑,“你何必压抑自己做个好人呢?我知道的,你压抑得很痛苦,对不对?就连你的枕边人都不曾真正懂你,在那个桓家,你永远只能是一个温和忍让的大哥,若他们知晓你真实的面貌,还会接受你吗?”

  桓平沉着脸,没有答话。

  真真继续说着,整个人都快依偎到他身上去,声音也愈发勾人,“世人的爱多廉价啊,哪怕是再亲的亲人,也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你,你又何必处处顾虑着他们呢……如果你愿意,就让那桓半山永远留在这里,不好么……”

  可桓平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滚。”

  他推开真真,几乎一刻也不想多留的离开这里。

  真真却笑得更欢了,眼角甚至沁出了泪水。他扶着栏杆望着桓平离去的背影,目光哀婉又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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