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阵起_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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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阵起

  等枯山派两位下人消失在视野内,阎争从尸堆中拾起一把长刀,手起刀落。柴衅身首分离,脖颈处慢慢淌出些血来。阎争抓起那头枯干白发,把人头拎在手里,转向朱楼的方向。

  柴衅的头颅双目半张,污血滴滴答答撞上石板。阎争这幅提着人头模样,与当年的阎不渡有六七分相似。只是他的气息过于平静,平静到死寂,如若将熄的火堆。

  “你尽管下山,”阎争背对喻自宽说道,语气有点不自然的冰冷。“不用专程确认,我不会逃的。”

  喻自宽皱了皱眉,沉默不语。

  “你我相识六年,我何时说话不算话过?”阎争停下脚步,仍没有回头。“你我以蚁穴溃堤,我已将有才之士陆续杀尽。此次我将柴衅人头带回,召回山外长老们,不会再有人碍事。日落之前,陵教总坛必毁,你在山外看着就好。”

  “你呢?”喻自宽终于开口。

  阎争没有正面回答,语调里多了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山上还有不少零散门派未撤,比起在这磨蹭,喻大侠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柴衅没有把所有党羽带出。他若召回所有人,再自己一个人先走,那群人准会起疑心。何况柴衅有一事说得对八年来,陵教打着“阎家后人”旗号沾上的血债,他难逃其咎。

  请神阵起,他以一人之力拉陵教总坛陪葬。如此尘埃落定,也挺好。

  “前两日陵教探子那有消息,纵雾山西南方驻扎着一个小教派。它不与其他教派往来,恐怕还未得到消息。时间所剩无几,还望喻大侠将其带下山去。”

  喻自宽定定望着他,半晌“嗯”了声。

  阎争以红衣遮住遍身伤口,踏风而起,并未向喻自宽告别。喻自宽原地站了会儿,直到阎争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中,他才旋身离开。

  朱楼留有不少人,其中大多是些战力不够格的混子。见现任教主拎着前任教主的头颅出现,众人屏住呼吸,连个屁都不敢放。几个看不惯柴衅的老家伙喜笑颜开,阎争能猜到他们的想法。

  柴衅身死,自己不过二十出头,这群老东西估计已经在心里重划势力了。

  阎争清清嗓子:“柴衅为独吞视肉线索,特地利用枯山派放出假消息。本座得了先机,他竟对本座痛下杀手。”

  在魔教淫浸多年,无论是谎话还是鬼扯,阎争早就能做到信手拈来。

  果然,大厅下瞬时一片骂声。陵教唯实力独尊,“人缘情分”此物从未存在过。眼下不可一世的柴长老只剩一颗脑袋,就算他叫他们将它当球踢,这帮人也做得出来。

  那位好男风的孔长老挤挤眼,语调格外喜悦:“各大门派都被那柴衅引去山外,给他一人白白当诱饵,好毒的计策!”

  “教主得了线索,赤勾准会眼馋,还是将弟兄们叫回,守朱楼为好。”接着果然有人附和。

  “咱们一撤,其他门派不会生疑么?”

  “管他呢,纵雾山易守难攻,总比耗着好……”

  阎争坐在教主椅子上,周身伤口痛得有些麻痹,鲜血将外袍下的里衣浸得透湿。柴衅的脑袋歪倒在他脚边,台下仍然酒香四溢,欢声笑语。

  他憋不住笑容中的讽刺:“正是如此,将弟兄们都召回来吧。等人都齐了,我有要事宣布。柴衅已死,各长老的位子要重定才行。”

  大厅里又腾起一阵乱七八糟的欢呼,其中夹杂着嘶吼和怪笑。见传令的教徒启了程,阎争没有费心包扎伤口。他脚踏着柴衅的头颅,手拎了酒壶,冷冰冰地看台下闹成一团。

  这是第一次,面前乱叫的“猴子”们没能让他绝望。

  血液不紧不慢地流失,耳边的吵嚷声模糊成一团。阎争苍白着脸,看向透出光的朱楼窗户。楼外雾气未散,他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压抑山影。

  不知道喻自宽离开没有。

  喉中酒液微苦,脚下人头腥臭。到了此刻,阎争才恍惚察觉到“一切即将结束”。

  多么漫长的六年。

  当年知道柴衅才是幕后黑手,阎争想过更简单的复仇方式。他下毒、暗杀,一次又一次偷袭。可柴衅在暗流涌动的魔教里活了太久,十五岁少年的杀心,在他看来与猫儿挠人没区别。

  柴衅甚至还会夸奖阎争几句:不错,小小年纪晓得馋权力,有点魔教中人的样儿了。

  阎争也试过发展自己的势力,然而他不懂威逼利诱,魔教中人又个个脑袋不正常。他倾尽全力大半年,到头来还是无计可施。仇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如何都杀不死。除了当好傀儡教主,他好像没有其他选择。

  就在这大半年,“陵教有了鬼眼教主”的消息渐渐传开。各地分坛发展极快,死于陵教之手的人数翻了一番。原本尽显颓势的陵教,渐渐散出些死灰复燃的味道。

  于是阎争想到了死。

  一死了之,砸烂陵教“阎家后人”的招牌。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后反击,也是他仅剩的赎罪之路。

  那一日,陵教分坛夺回西北一片地盘,教徒们大肆庆祝,在厅堂中虐杀平民取乐。朱楼灯光摇曳,梁柱上新漆未干,便添了点点鲜血。彼时朱楼秩序井然,阎争混入尸车,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开朱楼。

  他得死在一个显眼的地方,比如纵雾山入口。

  谁知阎争没到达目的地,一支长箭破空而来,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的肩膀。事出突然,阎争还在愣神,雪亮的剑尖抵上了他的咽喉。

  “果然是阎家的小杂种。”那人双目血红,盛满恨意。“老子跟了这么久,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阎争看着对方沾满尘土的太衡打扮,瞬间回过味来。这样也不错,被太衡中人杀死,消息会传的更快。

  阎争没有痛叫,也没有怒骂。他老老实实坐在地上,捂着箭伤,一声不吭。

  那人动作顿了顿:“取你狗命前,我还有事要问。你教中那个陆逢喜,最近是不是在总坛?他要在纵雾山待到什么时候?”

  “本座可以讲与你,但有一个条件。”

  那人冷笑一声:“要讨饶的话”

  “还望大侠动手利落些。”阎争看着膝下湿润的泥土,“本座的尸体随你处置。哪怕吊在纵雾山下,我也毫无怨言。”

  那人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把剑尖收了回去:“说。”

  “阁下可是喻自宽喻大侠?陆逢喜近两年杀的太衡相关人士,只有太衡喻自宽之妻何氏,及其独子喻秋闻。”

  “……不错。”喻自宽哑着嗓子道,“小小傀儡,还知道得挺多。”

  “陆逢喜在总坛修理武器,会停留十日左右。那杵棒工艺复杂,他须得亲自下山挑选材料。阁下要下手,可以等他离山时动手。”

  说罢阎争将双眼一闭,露出些许解脱的神色。

  “你想知道的我说与你了,现在轮到大侠践诺。”

  太衡喻长老原本就以敢爱敢恨出名,妻儿一朝惨死,此人在江湖中搅出了不小的动静。眼下喻自宽貌似半疯,理智没了大半,更不会因为自己年少而犹豫。

  天意正好。

  对方微微动作,靴底碾过泥土,发出轻微声响。谁知下个瞬间,疼痛并非生自颈项胸口,反而从头皮袭来喻自宽拽住他的长发,强迫阎争站起身。

  “我不知你为何想死,也对魔教内部的破事不感兴趣。”喻自宽冷笑,“但你好歹是阎家鬼眼,简单死掉有些浪费。”

  阎争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地瞧着他。

  喻自宽的神情略显狰狞:“小子,你都到想死的份儿上了,看来不怎么喜欢陵教。横竖要死,不如让我利用一把。”

  “我没什么利用价值。”阎争轻声道,“正如大侠所说,我只是个傀儡。”

  “你一个半大孩子,自然斗不过一群老疯子。权术之事、相人之术,我来教你就是。你我二人合力,扳倒陵教也不算妄言。”

  “阁下信我?”阎争话里带了淡淡的讽刺之意。

  喻自宽哼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个药丸,压进阎争的喉咙:“这是蛊楼得来的血蛊,我本想用在陆逢喜身上。如今看来,喂你更合适。”

  阎争乖乖将它咽下。他非但没有呕吐,一双眼反而渐渐亮起来。

  “你真愿教我?”阎争抓住喻自宽脏兮兮的衣袖,“你真愿意与我联手,毁了陵教?”

  “陵教乃武林毒瘤。只杀一个陆逢喜,我哪有脸祭奠吾妻吾儿。”

  “……可是我也不信你。”阎争喃喃道,“陵教毁灭前,你不许杀那陆逢喜,如何?你要提前杀了陆逢喜走人,我就不吃血蛊解药了。”

  “一言为定。”

  果然连上天都是厌恶陵教的,阎争心想。

  他与喻自宽两人合力,柴衅又鼠目寸光,默许阎争杀死可能的“竞争对手”。一年年过去,陵教没能就此兴盛,那两年的强盛变为回光返照,它再次踏上无可挽回的衰败之路。

  与魔教中人合作是太衡大忌。喻自宽索性诈死,隐居纵雾山。阎争亲自为他送去生活日用,连阅水阁都没能发现喻自宽的踪迹。

  最初喻自宽教阎争权术、相人,除此之外,两人一句话都不说。

  后来或许是山上无聊,喻自宽开始教他太衡调息之法、陵教功法的脆弱之处。

  再后来,兴许是看不过去,喻自宽又教他怎样自己束发,教他如何应对魔教中恼人的血腥,教他如何在命运重压下勉强维持喘.息。

  “实在受不住,来与我谈谈也好。偶尔倚靠长辈,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不要想东想西、白白拖垮自己。你我有个好目标将陵教连根拔起,当然能算赎罪。”

  “……小子,你要一定追究这些年来死的人,那老子也得分一半过去。咱俩同罪,行不行?”

  到了最后,喻自宽这样说。

  偌大的朱楼让阎争如履薄冰,那间小小草屋却能为他觅得一丝解脱。在那荒芜的山间、溢满疯狂的雾气中,阎争竟然找回儿时平稳生活的一点影子。“活在世上”一事,似乎不再是纯粹的痛苦与折磨了。

  身后的万丈深渊多了围栏,他无需再独自行走于黑暗。

  比起初相遇时,喻自宽那份疯狂也淡了不少,滔天仇恨化为沉稳执着。于是阎争将陆逢喜派往鬼墓,期望喻自宽见血仇已报,将灭教之事看得稍轻些。

  喻自宽已不复往日痴狂,定能看出陵教只剩最后一口气,及时抽身才是最好的。

  可惜太衡人倔到了骨子里,喻自宽不仅没有离开,还将血蛊解药交给了他,没有半句抱怨。

  “这样就扯平了。”喻大侠啧了一声,摇摇头。

  不过结局姑且算完美,阎争轻叹。方才与喻自宽对话,刚触及到对方言语里的关心,仅存的软弱便克制不住地迸发,阎争险些动摇起来

  他差点想要活下去。

  好在深厚的痛苦陪伴了他数年,只是一丝柔软的眷恋,一冲便能冲散。喻自宽没有沾染无辜者的鲜血,当然该活下去。而自己位于漆黑的漩涡正中,早就没了资格。

  雾气被落日染成灰红,终于,阎争耳边轰然一声炸响。说是炸响或许不够准确,那声音跳过他的耳朵,直接轰入他的脑髓。一股陌生的恐惧自脚底冲上,阎争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这等威势……大概是那请神阵。

  阵法启动的下个瞬间,周围空气突然黏腻数倍,将阎争整个人牢牢压在椅子上。法阵之中,他全身泛起针扎似的疼痛,伴随着空虚的冰冷。

  寒冬已过,眼下的感觉却像裸身立于严冬冰雪,又如同被夹在石磨中细细碾碎。他内脏抽搐,心脏狂跳,四肢完全不听使唤。大地微微颤动,柴衅的头颅顺着台阶滚下,滚入惊慌失措的人群。

  这里聚集了整个大允最残酷、最不可一世的疯子。他们往日视人命如草芥,如今却通通跪伏在地上,在死亡前发出不成声的尖叫与哀鸣。

  阎争眼前一阵阵发黑,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大。

  ……这回真的结束了,他闭上双眼。

  这是他最渴望的瞬间,不过与阎争一直以来的想象不同。到了最末,他竟存了淡淡的惦念之情。陵教毁灭,那人也能解开心结,继续前进了吧。

  谁料就在下一刻,阎争久违的头皮一痛一双手揪住他的长发,强迫他站起来。

  “差不多行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哑着嗓子道,“小子,咱们跑。”

  纵雾山下。

  夕阳西斜,原本混乱的各教派通通凝固在原地。

  枯山派那个诡异的金丝火笼还撑着,“笼中鸟”成了四只。除了不想凑近沾腥的沈朱,枯山派四个人立在阵法中心。陵教大人物早早撤走,赤勾教也没留下多少人。太衡本就无意争斗,场面早就成了喽啰开会。

  山上变数一生,这回更没人存心思靠近枯山派。

  陵教的雾坟阵还没撤除,那怪象被衬得相当明显就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巨物自山中探出,它的动作如同一条灵巧长舌,在广袤的纵雾山上四处扫过。众人目所能及之处,所有雾气都被翻搅得混乱不堪。一层层浓雾如同风暴中的江潮,被迫掀起奇形怪状的巨浪。

  有些陵教人士还在往山上撤,不过数十步的距离,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跪坐在地,痛苦而虚弱地挣扎,像极了被蛛网缠住的绝望飞虫。

  虽说速度不同,陵教教徒们都在逐渐干瘪,仿佛被什么抽空一般。几个下人甚至已经倒在地上,体态瘪如干尸。没过多久,他们的尸体宛如火炉上的冰块,慢慢皱缩扭曲、变扁变小,化作一滩千疮百孔的人皮毯。

  最终消失一空。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一个小时!明天会多更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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