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黄沙_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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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黄沙

  师徒二位正各想各的,谁也没注意外头的动静。两人这厢考虑着如何化解尴尬,孙怀瑾这一拜访,直接把境况推到崖边。

  当初面对请神阵,时敬之都没有这样心虚。尽管短短几面养不出多深的亲情,他也完全不想把老人家吓死。一直从容的时掌门僵了一瞬,差点自暴自弃地钻被子。

  尹辞冷静地压住被角。

  于是时敬之只好稳住情绪,利落地整整衣服。随即他嘭地飞上不远处的椅子,如同炮弹成精。时敬之的姿势摆得极快,光看那姿势,他活像在和自家徒弟商谈门派大事。

  尹辞:“……”

  他从没见过时敬之手脚这样协调过。可惜时掌门还是嫩了点自己只穿了睡袍,还横在床上。黑灯瞎火,他们能谈什么正事?

  孙怀瑾对“宿执”又敬又怕,没有贸然进门。老人清清嗓子,极有礼貌地重复了一遍:“大哥?”

  “进来吧。”尹辞拢拢素色睡袍,无奈道。

  孙怀瑾一脸谦恭地进了门,抬头便看到故作镇静的时掌门。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僵在屋内,半天无人说话。孙怀瑾的目光扫过时敬之,停在尹辞身上,一张脸微微扭曲。

  孙怀瑾百思不得其解。白日枯山派闲闲散散,眼下半夜三更,他这曾外孙反而冒出来了。方才他在门外,“大哥”都叫出了口,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说到底,既然屋内有人,尹辞为何放自己进来?不然明儿一早,他还能用梦中行走来解释。

  三个人相对静默。

  最后还是尹辞叹了口气:“行了怀瑾,我的事他知道。”

  “……他的事,如今我也知道。”尹辞意味深长地停了停,补了一句。

  孙怀瑾老脸抖了抖,他没有犹豫,甩开一边搀扶他的聋仆,噗通跪在了地上。老人头抵地板,颤巍巍道:“小弟年事已高,唯一惦念的就是这些个血脉。当初我确实有意隐瞒大哥,还请大哥责罚。”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流畅非凡,没半点为自己开脱的意思。

  老狐狸。

  尹辞好笑地看着孙怀瑾。自己能把身份告诉时敬之,这“师徒关系”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这老头是吃准了时敬之在他跟前,搁这玩苦肉计呢。

  不过时敬之身份微妙,能说几句话的亲人全在宫中。如今流落宫外,也就能和孙怀瑾这等有手段的亲人相认。不说孙老头明知故犯的次数数不胜数,尹辞的确不忍心在时敬之面前为难孙怀瑾。

  “起来吧。”尹辞平静道,“话说开便好,这小子没给我添什么麻烦。”

  在孙怀瑾面前,尹辞并非时敬之熟悉的“笨拙长辈”。他那股子魔教教主的气势再度回归,与孙怀瑾之间亘着微妙的距离感。时敬之摸摸胸口最近莫名的欲求与欣喜经常结伴出现,让他一颗心乱得猝不及防。

  尹辞将话题彻底握在手中,孙怀瑾似是彻底忘了刚进门时的可疑景象。眼下孙怀瑾哆哆嗦嗦起了身,叫聋仆往椅子上搁了个软垫,才将尊臀移上去。

  “说开了就好,说开了就好。”孙老头轻声轻气地重复道。“宿大……教主跟着我这曾外孙,也是想要查那引仙会?”

  “没错。”尹辞随随便便坐在床沿,一双眼钉在孙怀瑾身上,凌厉的气势不断涌出。“既然挑深夜来访,你这边有了头绪?”

  引仙会不比陵教,不是简单潜入便能搜查的。

  大允建国三百年,引仙会老实得不能再老实,平日顶多管理管理神祠。引仙会以十年为期,网罗民间有权有势之人。近百年,它能提供的不过是驻颜仙酒与人脉,活像民间俊杰的养生会,整个组织很是松散。

  沈朱拿出大半辈子调查它,目前也还没触到核心。不过也正常,若是引仙会占足了国教的甜头,凝聚力再一强,皇家怕是早就把国师一脉斩草除根了。

  如今比起江湖人士,孙怀瑾这样的闲散巨富更容易接触引仙会。

  “我发家时年纪大了,入不得引仙会。好在金银捐下,接触不少那帮人客气非常,乐善好施,不曾逼迫百姓捐献钱款。他们对栖州神祠的修缮也上心得紧,没传过风言风语。”

  孙怀瑾慢悠悠地啜了口茶,顺了顺气。屋内添了几盏灯,橘黄的光芒摇摇曳曳,煞是温暖。

  “当然,这等无聊之事,犯不得挑夜深人静说。”

  老人的目光在时敬之身上一触即收。

  “只是说到引仙会,我想起来件怪事。就算对我这种有点闲钱的老头子,引仙会也不曾逼捐。只有一次例外……敬之也在,我索性从头说起吧。”

  孙怀瑾之父嗜赌如命,一朝赔光家产,自个儿沉河死了个干净。他娘借三尺白绫撒手人寰,只留下个十一二岁的孙怀瑾。眼看少年要被债主们打入贱籍,“宿执”出了手,还债收养一气呵成。

  关于救人动机,宿执只答过一句“血脉在身,不至于此”

  孙怀瑾是开国双杰“烈安侯”孙妄的后人。

  孙家最初便人丁兴旺,三百年后,沾亲带故之人更是成千上万。人多不值钱,没人会将那点血脉当稀罕物。

  ……除非有人发了家。

  孙怀瑾执着亲缘,他一朝得道,携了无数鸡犬升天。不少人带上“认祖归宗”的信物,想着攀个亲戚,在孙怀瑾麾下混两口饭吃。

  三百年过去,“双杰”之物早就被瓜分殆尽。孙家信物全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东西,要么是孙妄家仆用过的板凳,要么是孙妄用废的秃毛笔,更有甚者,连孙妄表亲的烂布鞋都拿了出来。

  孙怀瑾来者不拒。不过他对那堆上不得大雅之堂的破烂儿没兴趣,随便找了个仓库存着。

  “后来没人再来认亲,我刚以为消停了,引仙会又来了人。”孙怀瑾沉声道,“他们说开国双杰是星宿下凡的神仙、帝屋神君的随侍。仙家物事散在外面,实在掉价。他们愿花钱买下,妥善处置。”

  “当时我想放着也是放着,就卖与他们了。做生意嘛,哪有和神仙过不去的?”

  时敬之:“……这算是怪事?”

  孙怀瑾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又丢给尹辞一个“小辈不懂事”的抱歉眼神。

  尹辞隐隐胃痛,他捏了捏眉心:“怀瑾,你继续。”

  “我有一赤勾老友好这口,想弄点开国物件玩玩。引仙会来前,我刚巧挑了些品相不错的送他。结果后来引仙会察觉此事,竟暗中打探我那朋友的行踪。”

  “单单怕神仙掉价,犯得着如此鬼鬼祟祟吗?我干脆叫下人放出消息,说我送了朋友一条板凳,引仙会才作罢。”

  只是鸡毛蒜皮似的小事,也没有怪到让人心生警惕,孙怀瑾早已将此事抛诸脑后。如今提出来,确实有些奇异的别扭感。

  “你当年究竟送了什么?”尹辞皱起眉。

  “一尊保存不错的小神像,手艺有点糙,据说是孙妄夫人亲自做的,这会儿应该还存在总坛……至于引仙会为何在意这些物件,我也没头绪。”

  老人的表情肃穆起来,声音有些干涩。

  “我此次深夜前来,另有要事。教主,赤勾出了大事。”

  孙怀瑾离教已久,对赤勾教的依恋仍在。先前他语气尚平静,而说及赤勾之事,孙怀瑾正襟危坐,语气稳而急、不似老人。他一口气说了半柱香,将所得消息事无巨细地全部说给了尹辞。

  时敬之没坐多久针毡,就得了解脱孙怀瑾本就年高体弱,吃不消这么一大通话。他刚说完便犯了喘,被聋仆扶出门透气喂药。

  时掌门趁机挪回床沿,还在消化方才的信息:“赤勾少教主刚巧幸存在外,携了扫骨剑做信物,择日将归教中?还特地邀请太衡、阅水阁前往即位仪式?”

  正牌少教主搂着大鹅做思想斗争呢,不像要大张旗鼓回归的模样。

  尹辞并不意外:“仅仅失了教主,赤勾没那么容易崩溃。若想搅乱赤勾,须得再下猛药才行。突然冒出来个来历不明的少教主,怕是与那引仙会脱不了干系……怀瑾这消息,抓得还不错。”

  若是太衡内部也有引仙会的人,此次也会趁机兴风作浪。只要找准目标,这是个相当不错的突破口。

  赤勾教的西北总坛吗?

  自己最初的“清晰记忆”便始于西北。现在兜兜转转,他似是回归了起点。尹辞不由地垂下目光,看向自己的双手。

  透过摇曳的光影,尹辞依稀看到它们血肉模糊的模样彼时他以十指扒开黄沙,沙土混上鲜血,砂纸似的磨过伤口……说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

  无数混乱的记忆滚成一团,在脑髓中翻来滚去,尹辞一阵晕眩。

  时敬之嗅到了尹辞的恍惚,嘴唇悄悄贴了过来,在徒弟嘴角印了下:“此次你我二人联手,要是还不成,这世上就没人能做到了既然是世上无人能做到的事,不成也无悔。”

  一套歪理邪说,硬是给时掌门说出了理直气壮的豪气。尹辞慢慢收起手指,顺势转过头,在对方下唇上轻轻一咬:“有几分道……”

  一个“理”字还没落地,门口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孙怀瑾火急火燎地喝完了药,顶着聋仆的警告回到房内,正撞上一片暧昧火光。老头子双膝一软,一根颤抖的拐杖本能地提了起来,却不知道该抽谁。

  曾外孙皇亲国戚,宿大哥恩重如山,他能抽谁?

  想来孙怀瑾一生跌宕起伏,大风大浪。由孤儿到巨富,由江湖滚入官商之网,看遍了世间怪异离奇之事。哪怕在不死不灭的“宿执”跟前,他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撒谎。

  ……但他真的没见过这等事!

  孙怀瑾唏嘘了片刻,喉咙渐渐哽住。他终究白眼一翻,就地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迟到了!明天会字数加更

  尹洋葱自己也不确定的皮?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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