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人形棺_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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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人形棺

  熏香的味道越发浓重,时敬之微微睁开一点儿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卧房。

  四周景色依旧宜人,灯光温暖,半点没有陵墓中的阴森。时敬之侧耳倾听,真在卧房方向听到了浅浅的呼吸。

  就像有人在那里沉睡。

  时敬之不怎么敢摇铃了,他将徒弟的手攥得死紧。尹辞的手很温暖,掌心干燥,或许是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尹辞一点颤抖都没有。

  那只手抓得牢而沉稳,没有半点僵硬或不自在。时敬之调整了会儿呼吸,又迈开步子,向卧房前进。

  卧房极其宽敞,装饰奢华无比。火光调得恰到好处,流光在精细的装饰品上跳跃。

  床对面砌了堵透明的墙。

  这面墙由人头大小的树脂砖块垒成,每个透明砖块都裹了张脸皮。脸皮一看便是从活人脸上剥下的,它们被仔细处理过,形态保存得相当完美,如同精雕细琢的面具。

  那些脸个个五官端正,面无表情地阖着双眼,面朝大床。

  觉会和尚一张苦脸又苦了几分。施仲雨哆嗦了一下,不知是被惊的还是气的。

  沈朱轻啧一声:“里头有不少名人,都是被阎不渡杀死的正人君子。”

  墙对面有张大床。有个男人侧躺在床上,他穿了件简单的红袍,背对门口。长长的黑发在床上流淌,发丝间露出一点苍白的后颈。

  似乎察觉到门口的声响,那人缓缓起身,肩头红袍稍稍滑落,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脯。他理了下头发,懒懒地转过头,众人这才看清他的脸。

  尹辞曾见过活着的阎不渡,面前这东西确实有着和他一样的脸。

  阎不渡当年男女情人无数,靠的并非纯粹的抢夺强迫,他自身完全称得上绝色——此人五官妖艳,却与时敬之完全不同,有着某种毒物似的美感。

  一双猩红的眸子扫过来,无人敢出声。闫清左右看了看,缓缓躲到师徒二人身后。

  尹辞一颗心渐渐沉下去。面前的东西虽然惟妙惟肖,却明显不是活物。它的动作有极细微的僵硬,没露出半分敌意或杀气。

  那不是阎不渡。

  那东西没急着攻击,而是拿起一边的红玉烟杆。它斜倚在床头,悠然地喷云吐雾。红眸在烟雾中半睁半合,没有焦点。

  红玉烟杆下吊着个精巧的坠子,坠子下装饰了三颗佛珠。

  尹辞在心中快速计算。

  佛珠共十四颗。纸人街藏了三颗,二层佛珠数量不详,考虑到传送液团要靠佛珠定位,登仙殿大概藏了四颗。“别离苦”石柱有四根,出口又放了四颗……这极有可能是最后三颗佛珠。

  既然敢放在一起,那东西的危险程度不言而喻。

  这比起诱饵,更像一个警告。

  时敬之咬牙,银铃一甩:“那玩意并非幻象……婆婆,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老身没见过这种东西,这可不是傀儡尸那种便宜货。”

  乌血婆阴沉着脸,每条皱纹都是僵的。

  “这里是三层中心,本该置放棺椁。阎不渡那狗杂种,连棺材都没做么?”

  她的声音很小,可那东西还是听见了。它歪过头,朝乌血婆露出笑容——它嘴里不见牙齿舌头,双唇间只有一片漆黑。

  乌血婆登时退了一步:“太衡的丫头!”

  施仲雨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前辈,血骨珠为白,这并非妖邪。”

  “哈,圣教主喜净,怎么可能在卧榻之侧养那种东西。”众人中响起一声冷笑。

  陵教的人,如今只剩一个。那人身材魁梧,拎了把满是血迹的九环刀,眼神比刀锋还要锐利几分。

  时敬之语气诚恳:“可他在床脚放了一大堆人脸,我还是觉得妖怪更干净点。”

  尹辞师唱徒随:“确实。”

  那人顿时横眉竖目,青筋暴起。

  乌血婆哼了声,不放弃任何给对头添堵的机会:“郑奉刀,你堂堂一个长老,要和小辈过不去吗?人家也没说错什么。”

  说罢,她又瞥了一眼时敬之:“有意思,我倒看不透你小子胆量是大是小了。”

  时敬之指指床上的东西:“那东西是机关,不是厉鬼。既是机关,就必然有启动条件,况且它还没启动,更没什么可怕的。”

  “依你看,启动条件是什么?”乌血婆看向床头悠然喷烟的“阎不渡”。

  “与它的距离。”时敬之挠挠头,“三层到处都是幻梦陷阱,等人好不容易走到终点,再发现这等危险机关……如果我的直觉没错,这里连接了鬼墓出口。”

  “哦?”

  时敬之对答如流:“向前要面对未知攻击,退后又只能在这活活等死。这样的设计最让人绝望。”

  金岚忍不住插嘴:“没出口才最要命吧。”

  乌血婆哼笑道:“呆子就是呆子。阎不渡一心成仙,绝不会排除死而复生之道。他一定会留直通出口的捷径。”

  众人你来我往聊了几句,紧绷的气氛终于放松些许。

  可就像时敬之推断的,没人上前,也无路可退。

  那阎不渡似的东西取了烟杆下的烟袋,又添了些在烟斗内。新的熏香燃起,香味更浓郁了几分。火光暧昧,烟气缭绕,美人在榻。配上床对面的人脸墙,原本糜艳的场景令人脊骨发寒。

  有“梦幻泡影”干扰,就算出口怼在众人面前,大家也看不见。

  到了这步,众人的随身之物已经消耗无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周遭颇有些穷途末路的味道。

  闫清托血统的福,跳过“别离苦”,被直接扔进逍遥宫,枯山派的行李都还在。

  然而大包小包里只有食物和杂物,外加两床被子。唯一能算得上“宝物”的,也就是从纸人街得来的吊影剑——一把能卖点钱的工艺品。

  乌血婆一双眼在房内扫来扫去,轻啧几声:“此处空间闭塞,若能做出摩罗帐,再闭会儿气,倒是能抵御一会儿术法……哪怕时间有限,好歹能让老身看清那东西的原貌。”

  觉会和尚:“摩罗帐?”

  “药水浸细缎,就地起帐。阴火烧外部,阳火烤内部,将熏香驱净。在里头待上一盏茶,外出后再闭会儿气,方可暂时解开熏香幻术。”

  乌血婆一边说,一边用拐杖轻轻点地。

  金岚低声嘟囔:“刚才怎么不说……”

  乌血婆斜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继续:“这本是在毒烟下抢时间的法子,时效短得很。就算能立起来,摩罗帐也是一次性的——出了帐子,身上又沾了薰香,可不能再回去了。”

  说罢,她冲郑奉刀抬起下巴:“若不是郑长老不肯死在祭洞,老身也不至于丢下探墓之物。作孽啊,作孽。”

  郑奉刀冷笑一声,九环刀上的铁环哗啦啦直响:“你这老妖……”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时敬之推到一边。时掌门手捧鸳鸯戏水被,一脸严肃:“婆婆,你看这个能不能用?”

  乌血婆、郑奉刀:“……”

  乌血婆怀疑地看了会儿时敬之,手指捻捻被面:“凑合着能用,不过还需要材料调药水——”

  时敬之从行李里翻出药箱,双手呈上:“请。”

  乌血婆:“……小子,你该不会刚好留了足够的水吧。”

  时敬之:“有的有的,我徒弟调的凉茶,包里还有十竹筒。婆婆,凉茶可以用么?”

  “太衡派的施丫头会用阴火,这阳火——”

  时敬之两个指头一搓,指尖燃起一簇金色火苗:“您要多少?”

  乌血婆陷入沉默。

  枯山派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鬼东西都有。

  被大包小包折磨了一路,闫清两眼渐渐放空:“这种鬼地方,你还敢背十竹筒凉茶?太衡派都没带这么多水……”

  时敬之拿出一筒,冲闫清晃了晃:“你喝喝就知道了,阿辞手艺特别好。”

  乌血婆干咳两声,打断了时掌门的推销行为。几个赤勾教教徒剖开被子,朝缎面上以血涂法阵,乌血婆则取了药箱,现场调起药来。

  摩罗帐很快搭建完毕。作为供应原材料的大功臣,时敬之只提了一个要求——让他徒弟进帐子。

  毕竟只有两床被子可用,摩罗帐空间有限,满打满算只能挤八人。

  四大帮派各出代表,容王府出一个许璟明,阅水阁出一个男弟子,枯山派独自占去两个名额。

  时敬之在帐内蹲成一团,絮絮叨叨地嘱咐尹辞:“待会儿你就待在帐子里,这里空气干净。为师先出去,要是情况不妙,我立刻喊你——到时你憋住气,趁术法没起效,去屋外找个干净地方待着。”

  不远处,许璟明和觉会和尚挤在一起,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其余大人物多少知道许璟明的身份,奈何状况尴尬,只能装不认识。

  一盏茶时间过去,众人依次爬出,留尹辞独自待在帐内。

  没了“梦幻泡影”的掩盖,房内景象瞬间变化。

  房间里根本没有半点火光,空气冷得吓人。地上满是尘土,金属饰品生了厚厚的锈,人面墙则盖了薄薄一层灰。纱帐边缘腐烂得参差不齐,床上的被褥残破不堪,散着霉点。

  然而床上人依旧。

  那东西依旧长发披散,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红玉烟杆。被腐坏褪色的红袍一衬,那双血眸格外显眼。

  乌血婆屏着气,言简意赅:“大事不妙。”

  “……那是‘人形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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