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_既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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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谭云山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因为他已经从既灵恍然大悟的眸子里预见了事情的走向。

  果然,下一刻小姑娘松开他,动作之果断透着“反正你也没受伤那我就要干正事了”的理所当然,后站起面向尘华上仙,无需问,直接肯定道:“你不让我们轻举妄动不是怕我们对付不了它,而是怕我们伤了它。”

  冯不羁也后知后觉:“难怪谭二的菜刀砍过去没反应,你的六尘金笼也收不了!”

  南钰有些尴尬,原本不想生出这么多枝节,他的计划是收完宫灯,简单敷衍两句拿回去处理,就顺顺当当走人的。但被问到这儿了,再不给个交代也说不过去:“这的确是九天仙界之物,但我也是回去打探一番方才确认,不让你们轻举妄动,是因为那时我也不能确定水中究竟是什么,既怕你们伤了此物,亦担心你们被此物所伤。”

  既灵看着他,不为所动,漂亮话谁都会说,先说那叫客气,现在说那真是听不出半点真诚:“上仙不必和我们解释,只烦请告诉我们,此为何物,以及上仙想将其如何处置?”

  南钰光是端着尘华上仙的庄重就已经很辛苦了,这会儿还被咄咄逼人,声音里已不自觉溢满无奈:“此为九天仙界的宫灯,中间镶嵌日华宝珠,可永世明亮,不知为何落于人间。我此番将它带回九天仙界,自是要将它归还原主。”

  “就这样?”既灵看着对方手中的金口袋,声音透着微微的冷。

  不愧是仙物,被封进口袋了,却仍透出足以映亮一方山林的光,刺得人眼睛疼,心里堵。

  南钰不明所以,也忘了客气一句“姑娘”,直接反问:“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既灵面容正色,声音坚定:“它给这个村子带来这么多苦难,即使是仙物,也该受罚,不然怎么对那些因此受苦的村民交代?”

  南钰头回听说还能罚物件的,颇觉新鲜:“如何罚?”

  既灵就给出两个字,简洁,冷淡:“毁了。”

  “这怎么行!”南钰后悔好奇了,不,是后悔死了!

  “怎么不行,”既灵直直看他,“难道就因为是神仙的东西,害了人就可以网开一面吗?”

  南钰这辈子……不,连上辈子都算上,就没遇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姑娘:“这是个死物件,哪来的什么害人不害人,就是因故落于此处,恰好上面镶着日华宝珠,所以才连累村落的黑夜亮如白昼,现在我把它拿走,不就都解决了!”

  既灵追问:“因故落于此处,因何故?”

  南钰简直招架不住:“就、就是不小心落下来的呗。”

  既灵点点头:“那是谁不小心让此物落下来的,烦请上仙把他叫下来。”

  南钰脱口而出:“做什么?”

  既灵一字一句:“负荆请罪。”

  南钰无语。

  他现在怀疑自己遇上了一个女疯子。让仙人下来给凡人负荆请罪?她怎么想的!

  既灵不觉得自己提出的要求过分。她以前不关心世间有没有仙,自然无所谓恭敬与否;后来知道了确有九天仙界和仙人,但看看这些仙人干的事,放任妖兽槐城肆虐,放任仙物祸害幽村,没一件配得上凡间那鼎盛的香火,这时候再来要求她恭敬,抱歉。

  没有恭敬谦卑,只有是非对错。

  “尘华上仙。”既灵忽然毫无预警喊了完整仙号。

  南钰不自觉正色起来,就听见既灵问——

  “如果今天落在这潭水中的不是仙物而是妖物,你当如何?”

  南钰嘴唇抿成直线,微微皱眉。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摆着,但在此刻说,却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既灵替他回答:“若今天为祸幽村的是妖物,你尘华上仙早在刚刚立于潭边时就出手了,而且绝对不会担心磕着碰着它,或许连收服都懒得做,直接就用法力将其消灭了。”

  南钰语塞。

  既灵的每个字都是他当时心中所想,实在豁不出脸面撒谎称“你讲的不对”。

  既灵定定看了他半晌,终于问出那个自己最想不通的疑惑:“为何罪魁祸首变成仙物,就错也不算错了呢。”

  南钰回答不上,更要命的是,他居然开始认真思索既灵的话,且越琢磨越觉得人家说得没错啊。

  当他感觉到仙气,第一反应是回天上弄清楚,再做打算;得知是仙物,紧接着考虑的就是如何安全收回;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想一下,这东西给别人带来了灾祸,对于那些遭殃的人,仙物和妖物有什么区别呢?

  南钰思索的同时,既灵其实也有些冷静下来了。

  她忽然意识到,错不在尘华上仙,要怪,也只能怪遗落宫灯的那个人,只是那人不露面,尘华上仙作为她见得到的唯一仙人,就不幸成了迁怒对象。

  “对不住,”南钰破天荒道了歉,既为无端受苦的村民,也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毕竟是仙界之物,我不能随意处置,必须带回天上。”

  既灵不言语了。

  宫灯在人家上仙法器里,她知道抢不过,只能苦口婆心。但此刻明显对方已有了决断,她多说无益。

  南钰心里惭愧,说实话,成仙几百年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不怎么样。

  “抱歉。”他又真心说了一遍。

  既灵本想说你该道歉的不是我,而是那幽村的百姓,但看着对方眼里真心实意的愧疚,又把这咄咄逼人的话咽下去了,只问:“若此物再落入人间怎么办?”

  南钰连忙道:“此番回去我一定会让他多加谨慎,切勿再粗心遗落。”

  既灵蹙眉:“‘他’是谁?”折腾这么久,总要知道粗心惹大祸的是何方神圣。

  不想得到的回答却是:“现在还不知道。”

  既灵无语:“你到现在连罪魁祸首是谁都不知道?!”

  南钰被质问得已经有点抬不起头了。

  说也奇怪,自从那句“对不住”出口,他心里就开始发虚了,毕竟不占理,连带着就有点怵这位“义正言辞”的姑娘。现在,他只想赶紧回九天仙界。

  从既灵开始喷火,冯不羁和谭云山就悄无声息凑到了一起。原本他俩是想等局势不妙的时候跳出来,或好言相劝,或活活稀泥,但后来发现既灵在气势上完全碾压了尘华上仙,于是他俩那一腔帮助伙伴的热血就慢慢降温,最终成了对尘华上仙的同情。

  惹谁,都别惹倔姑娘。

  谭云山刚在心里感叹,就听见天上传来另外一个姑娘的声音——

  “灯是我的。”

  地上四人齐齐抬头,只见一霓裳仙子翩然而落,周身仙羽飘飘流光盈彩,肤如凝脂,乌发如墨,眉目如画,仙气天成,世人对仙子最美的想象,亦不过如此。

  “羽瑶上仙。”南钰心中诧异,却还是恭敬施礼。

  仙子落在既灵身旁,前面是南钰,后面是谭云山和冯不羁。她自然是面向南钰,与这位仙界同道温柔施礼:“尘华上仙。”

  既灵在她身边觉得别扭,索性退几步来到谭云山和冯不羁两位伙伴身边。

  南钰无暇顾及那三位,全部注意力都在之前听见的话上:“日华宫灯是上仙的?”

  羽瑶上仙轻轻点头:“父王赐予我的。”语毕又冲南钰笑了下,柔声道,“你我皆为上仙,不必这般客气,叫我珞宓就好。”

  南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和这位羽瑶上仙认识几百年了,虽不算熟,但也绝非初次交谈,怎么这会儿才想起“不必客气”来?

  这厢南钰想这些有的没的,那厢珞宓已转身面向既灵、谭云山与冯不羁,本就微垂的眼梢,因为歉意显得更楚楚可怜:“是我保管不当,宫灯误落人间,没有伤到三位吧?”

  冯不羁最怕别人客气,立刻摆手:“没有没有。”

  谭云山不语,只静观其变。

  既灵实话实说:“没有伤到我们,但伤到了幽村百姓。”

  珞宓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放在谭云山身上,见他不语,眼中划过失望,又听见既灵话中的斥责之意,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才悠悠看向她,微笑道:“我不懂姑娘的意思。”

  她的蹙眉只一刹,但既灵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既灵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没变,只不过之前对南钰是迁怒,现在终于能找到正主了,“你的宫灯害得幽村三年无夜,多少年迈村民因强光而难以正常作息,或身体抱恙,或骤然而逝,你该道歉的不是我们三个,而是他们。”

  珞宓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但声音仍婉转柔软,怎么看都像被欺负的一方:“宫灯误落实非我所愿,若不是庚辰上仙问到我处,我都不知宫灯落来了这里。诚然,无心之过亦是过,但看姑娘的架势,怕是我怎么道歉都不够吧,我瞧着姑娘是想将我五花大绑送到幽村谢罪呢。”

  既灵听出她话中的嘲讽,也不再客气,直截了当道:“诚心道歉,一句就够,装出来的歉意,说得再好听也没用。”

  这就是既灵最气愤的一点,从珞宓下凡到现在,她在她眼底见了许多情绪,有的能看懂,有的看不懂,但全部都算上,没有一种是实实在在的歉意,哪怕一丝,都没有。

  珞宓轻叹口气,微微敛下眼眸:“姑娘若不信我,我再说也没用。”

  羽瑶仙子的模样本就清纯无辜,现下更是楚楚可怜,看得冯不羁都有点想劝既灵,得饶人处且饶人。

  谭云山倒不太吃这一套,装无辜是他的看家本事,这会儿遇上“同行”,实在很难不看出破绽。但他好奇的是这位羽瑶上仙为何要下凡来趟这浑水,直接等着尘华上仙把宫灯给她带回去不就好了。

  谭云山看不透羽瑶上仙,却看得透既灵。

  从始至终,最认真也最吃力不讨好的就是她了。她是真的在为村民讨公道,虽然在他看来这公道讨得实在没必要,可对着心怀歉意却还是希望息事宁人的尘华上仙、几无反思的羽瑶上仙、虽有不满但也觉得不至于咄咄逼人的冯不羁、事情解决就好其他无所谓的自己,既灵的坚持就显得那样难得。

  既灵无暇顾及他人,现在的她就只觉得这位羽瑶上仙很不顺眼,好歹尘华上仙还知道愧疚,这位简直让人无语,索性故意道:“若真觉得抱歉,就把宫灯毁了吧。”

  珞宓微微眯下眼,声音冷淡下来:“你说什么?”

  既灵定定看她,又说了一遍:“若羽瑶上仙真觉得抱歉,就把宫灯毁了吧。”

  珞宓用力抿了下嘴唇,似在克制,良久,才重新放缓声音:“这次先错在我,所以随你怎样说,我不同你计较……”

  话是这样讲,但珞宓已经转向南钰,道:“尘华上仙,我还有事,就先回了。日华宫灯,烦劳您送到羽瑶宫。”

  说着“烦劳”却不等南钰答话的珞宓,转瞬乘风而去,只留下几片仙羽。

  冯不羁疑惑皱眉:“她临走之前好像往这边看了一眼?”

  “是吗,没注意。”谭云山轻笑地含糊过去,目光却望着珞宓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既灵也觉得别扭。什么叫这次不和她计较?难不成还有下次?

  眉头皱成小山,既灵浑身上下都在拒绝着跟那位羽瑶上仙的再度重逢。

  南钰站在原地,莫名其妙,搞不懂珞宓下来这么一趟到底想干嘛。如果真想保护天帝赐的宫灯,那为何不直接问他要走?如果想亲自下凡道歉……不,从头到尾那位仙子就没半点歉意;总不能是单纯为了和地上这位姑娘吵一架吧?况且也根本没吵起来啊,甚至珞宓很明显在克制自己的脾气。若按照羽瑶仙子平日里的……

  “敢问尘华上仙,羽瑶上仙是何仙职?”

  突来的提问打断了南钰思绪。

  他找了半天,才锁定提问者——那位说完了水中是仙物之后就毫无存在感的文雅男子。

  “怎么突然问这个?”对于仙界之事,南钰还是觉得能少说就少说。

  谭云山道:“事情因她而起,现在我们宫灯也没落着,道歉也没收到,问下始作俑者的仙职,不为过吧。”

  如果说既灵字字铿锵,那谭云山就属于字字在理,让你反驳都无从下嘴。

  南钰叹口气,反正折腾这么一通,连珞宓都亲身下凡了,再多说一点也无妨:“羽瑶上仙只是虚职,无司事。”

  谭云山歪头略一思索,恍然:“哦,她是天帝的亲戚。”

  南钰惊讶:“你怎么知道?”

  谭云山乐,耸耸肩道:“这就和人间一样,当官就要管事,哪怕是管不好的昏官,也要装装样子,若连样子都不用装,大大方方说自己挂着的是虚职,那只能是皇亲国戚了。”

  南钰有点不敢小看这几个凡人了,赶紧提醒自己,说完珞宓的事情就走,免得被套出更多的话:“她是天帝最宠爱的幺女。”

  谭云山点点头,心中了然:“难怪带着贵气。”

  南钰原本想说连天帝都拿她没辙,今天她真是百年不遇的好脾气了,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与凡人唠家常不太合适,索性咽回去,直接道别。

  仙人来得快去得快,偌大的林中,只剩他们三人。

  此时既灵才发现树林变暗了,透过枝丫,能看见挂在天上的日头,然而这是既灵第一次觉得日头也没那样亮。

  冯不羁拍拍她肩膀,劝道:“既灵妹子,别跟那帮破神仙置气了,不管怎么说,幽村以后又有夜晚了,事情总归有个圆满结果。”

  既灵明白他说的,事实上这也是她心中最感到安慰的,道歉不道歉的,又怎么比得上事情解决来得实在。

  但她就是想不通:“为什么那个叫珞宓的可以那样理直气壮呢?因为自己的过错害了别人,感到过意不去不是人之常情吗?”

  谭云山看她,既无奈又好笑:“如果人人都和你想得一样,那这世上就没别人了,到处都是既灵。”

  既灵皱眉:“我不是要求每个人都按照我的想法活,只是最基本的善恶是非、功过对错,不该有一样的衡量吗?”

  “哪有那么多一样,”谭云山道,“就像有人耐寒,有人畏寒,那同样的天气,对于他们就是截然不同的感受,你只能做你自己,但不能改变别人。”

  既灵道:“我没想改变谁,我就是想不通,心里堵得慌。”

  “那更不对了,如果对方一直无法改变,你难道要一直闷下去吗?”谭云山乐,“想想我,如果我在家里的时候是你这个脾气,早被我哥气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既灵认真看他,欲言又止。

  谭云山总觉得既灵是想请教,故而无需对方开口,大方传授:“秘诀就四个字,一笑而过。”

  既灵笑了下,笑意抵达眼底,却成了一丝惆怅。

  然后,谭云山听见她说——

  “我也知道不较真会轻松许多,但凡事都一笑而过,那做草木做飞鸟岂不更好,何必生而为人,来世间走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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