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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雾岭,黄州最诡谲莫测的地界,没有之一。

  黄州少雨,多沙土,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到一次起雾的天,偏雾岭,终年雾气缭绕,沿着黄州边界纵横绵延,像一道望不见尽头的云雾之墙。

  黄州人没有愿意靠近雾岭的,哪怕猎户或者采药者都避开这里。一来觉得异像不祥,二来雾岭上飞鸟走兽几近绝迹,亦不见草木,只满眼光秃秃的山脊,了无生机,一片死寂。

  正因雾岭荒芜,当一片密林出现在眼前时,赶了五天路而后又在雾岭里寻觅了五天的四人,终于觉得看见了曙光——事有异,妖必藏。

  果然,穿过密林,尘水仙缘图上所画的异皮藏身的洞穴,便映入眼帘。

  洞口成拱形,约一人高,六尺宽,其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蛛网,将洞口糊得密不透风。

  但那毕竟只是蛛网,尚禁不住一人,何况四人一齐往里冲。

  入了洞穴,陡然冷起来,不同于黄州的干冷,而是延续了雾岭的湿冷,像一根根针往人的身上扎。

  四人起先还能打趣,可走没多久,便都不自觉正色起来。针一样的冷成了深入骨髓的阴风,吹得人刺痛难忍。

  冯不羁不停地拿手胡噜胳膊,以驱散手臂毛孔中的诡异凉气:“太奇怪了,绝对有妖气,但为什么我一点都闻不到?”

  既灵不语,她手中的浮屠香也是一样,无任何反应。

  幽暗深远的洞穴里,未知的前路和如影随形却又抓不住的危险气息让人有一种压抑的紧张。

  胳膊忽然被人抓住,既灵一怔,转头,是白流双。她看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幽暗前方,脸色发白,像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抓了别人的袖子,但浑身克制不住的颤抖清晰传递到了指尖,又从指尖传递给了既灵。

  “怎么了?”既灵将浮屠香递给另一边的谭云山,然后才空出手轻摸了两下白流双的头。

  “姐姐,能不能不要再往里走了……”敢和神仙对峙的白流双,竟然牙齿打了颤。

  白流双的美是炽烈的,恣意的,哪怕伤心难过时,依然带着与生俱来的野性难驯。然而此刻,她那双眼眸里只有恐惧,清晰而深刻,这让她第一次看起来不像狼妖,而像待宰羔羊,既无反击之力,更无反击之心,唯一能做的只剩瑟瑟发抖。

  “小白狼!”冯不羁看不过去她的样子,虽然自己也汗毛竖立,仍教训似的低喝一声,壮人壮己,“这连异皮的影儿都没看见呢,你就打退堂鼓了?你找黑峤报仇的胆量都哪儿去了!”

  “不一样……”白流双一步都不愿意再往前,自成妖以来,第一次,她从心底感觉到悚然,这洞里的气息让她想跑,离得越远越好,“这个妖很可怕,我能感觉得到,真的,骗你是狗!”

  这对于白流双绝对算毒誓了。

  但即便她不发,冯不羁也信。同类之间往往能有更敏锐的感知,显然,异皮散发出的气息给白流双带来了极大的压迫式的恐惧,逃是她作为妖兽的本能。

  既灵将白流双搂过来,轻轻环住,一下下摩挲她的后背:“别怕,我在。”

  白流双用力抱住既灵,明明身量差不多,却“小狼依人”地使劲往她怀里蹭。颤栗感在这样的肌肤相亲中散了些,但恐惧仍在,她闷声咕哝:“姐姐,你打不过它的……”

  既灵微微弯下眉眼,一抹浅淡笑意,声音却沉稳坚韧:“打不打得过在天,打不打,在我。”

  “不过你若真害怕,就回洞外面等。”她又道,没半点埋怨,相反,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宠溺,“放心,我一定凯旋。”

  或许是被白流双缠着叫了太多声姐姐,不知何时开始,既灵竟真的将她当妹妹了,无关容貌年纪,白流双在她心里,就是个乱冲愣撞的小丫头。

  谭云山捏着浮屠香,看似凝望香缕,实则余光一直关注这边。既灵对白流双的宠溺和温柔是自然流露的,这让她眉眼间染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美,柔软而温暖……

  “发什么愣呢?”在人家姐妹俩那边不好插嘴,百无聊赖的冯不羁终于发现了望着浮屠香呆愣的谭云山,轻推了下他,低声询问。

  谭云山不着痕迹收回余光,看向冯不羁,语气很淡,却严肃:“我进洞之后也有类似感觉,这个异皮绝对不像应蛇那么好对付。”

  冯不羁先看看他,又看看被既灵搂着的白流双,而后再度看回他,真心劝诫:“别想了,你就是怕得精魄出窍,既灵妹子也不可能让你扑她怀里那么撒娇的。”

  “……”他在伙伴心目中的形象究竟是有多没出息。

  三言两语间,那边的白流双已回归狼形。

  谭云山还以为她真要听话回洞外,眉头刚要一皱,就见白狼一跃到了前方,对着幽深洞内炸起满身如雪狼毛,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个头更大,也更有威慑力。

  而后,蓄势待发的白狼回过头来,定定看着他们,眸子里仍有一丝恐惧和警惕,但更多的,却是坚定。

  谭云山懂了,她在给他们领路。狼形让她更有安全感,也更容易嗅出妖兽同类。

  既灵从谭云山手中取回浮屠香,上前两步,来到白流双身边,挠了挠她的耳朵,低声嘱咐:“慢点走。”

  白狼用头顶蹭了一下她的手心,然后一步一步,谨慎前进。

  冯不羁赶忙跟上她和既灵。谭云山落在最后,也跟着,约两三步之遥,然后趁伙伴没注意,拿出菜刀划破了刚彻底愈合没多久的掌心。有些用力,伤口略深,冒出的鲜血一滴没浪费,全部被他擦到了刀身、刃口。而后收好菜刀,将一片血红的掌心用丝帕缠好,既止血,又能随时解开。做完这些,他心里终是稍稍安些。

  既灵护着白流双,那就由他来护着既灵,谁敢动,先尝尝谭家菜刀,再品品谭氏仙雷。

  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念头的谭二少,忘了去思考“他和既灵谁武艺高”的严峻问题,也忘了手心里的疼。

  白流双一路嗅,一路往前。

  这是一条狭窄、曲折而又漫长的路,四周皆是岩壁,没有岔道,只能向前。

  浮屠香马上就要燃尽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了路的尽头,离开逼仄洞道,眼前豁然开朗,头上是看不见顶的岩壁,脚下是忘不见底的深渊,极强的冷风不知从何处灌进来,吹得人几乎站不住。

  走在最前面的白流双幸亏听话没急,这才在悬崖边险险收住爪子。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诧异。

  “难不成异皮在这悬崖底下?”冯不羁小心翼翼探头往下看,一片黑漆漆,越看越不舒服。他其实不想管这地儿叫“悬崖”,因为在他印象里,悬崖的上面该是天,甭管下面多深多险,它得是顶着光明的,让人就算往里跳,也跳得大气豪迈,心情开阔。

  “不好说,”既灵也探头往下面看,相比冯不羁,更心无杂念一些,“可惜这下面太深了,什么都看不到,而且还是没有妖气。”

  说话间,燃到尽头的浮屠香烫了一下既灵的手指,她下意识松开,最后一点星火落入深渊,很快消失在茫茫黑暗。

  “嗷呜——”白狼忽然短促低嚎。

  既灵想也不想就道:“不行。”

  “嗷——”白狼又嚎,声音依然很低,却明显不乐意了。

  既灵没半点动摇:“说不行就不行,谁也不知道下面什么样,你万一遇见危险,我们想帮忙都下不去!”

  白狼直接开始在地上打滚,从头耳到躯干再到尾巴爪子,抗议之情浸透每一根狼毛。

  既灵又好气又好笑,先前怕得要死的是她,这一打定主意,不要命的也是她,难怪老话总说,孩子的脸,没准儿。

  刚要再说话,耳后却忽然拂过一阵热气——

  “喂……”

  低而温润的男声很好听,却总是喜欢出其不意吓她,偏她每次都中招。那一刹那的心里发颤是控制不住的,好在她还控制得住表情,佯装自然地回头,故意语气不善:“干嘛?”

  谭云山就喜欢被既灵的刺儿扎,要是对方和颜悦色了,他反倒不自在,也不知这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奇怪病根。

  扯开微笑,他不疾不徐,语重心长:“我们是结伴而行,不是跟着将帅出征,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

  既灵立刻懂了他这是站到白流双那边了,当下皱眉:“可是……”

  “没有可是。”谭云山打断她,声音仍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她能以精气之形飘到下面,你我都不能;她在下面或许会遇见危险,但我们不就是奔着危险来的吗?如果你不想捉异皮,我们立刻原路返回,我也不要成什么仙了,咱们太太平平在地面上一样逍遥一世。”

  “……”冯不羁环臂不语。

  “你我都不能”时已经把他忘了,于是后面这个“咱们逍遥一世”里有没有算上他,实在不是很乐观。

  既灵垂下眼睛,似沉默,也似思索。都来到这里了,她当然不会打退堂鼓,如果眼下会飞的是她,她绝对二话不说就跳下去,但那是白流双,不,即便那是谭云山和冯不羁,她也会阻拦,她不希望任何一个伙伴在这样的环境里离开自己的视线。

  谭云山见她不语,轻叹口气,抬手拍了两下她的肩膀,沉稳,有力:“所谓伙伴,不是互相保护,而是彼此信任。”

  语毕不等既灵应答,已抬头对着白流双道:“小白狼,去。”

  白流双权当既灵的不语是默认,立刻向前一跃,于蹿出悬崖瞬间化作一团兽形光芒,飘飘悠悠向下落去。

  既灵放弃似的呼出一口气,刚想跟过去观望,忽地嗅到一丝血腥气。她疑惑扭头,肩膀上的手刚离开,她只来得及看见一道虚影,谭云山已迅速将手背到身后,一派优雅迎风而立。

  见她回望,谭云山疑惑歪头,却还不忘露出一个自诩风雅的微笑,欠揍的模样和平日别无二致。

  既灵想让他把手伸到前面来,可嘴唇动了又动,还是没出声。

  有些事情不必探究那么细,就像谭二少什么时候不怕疼的,就像自己什么时候……动的心。

  艰难而漫长的等待之后,白流双终于返回,全须全尾,毫发无伤。

  既灵一颗心终于落地,而变回人形简单裹上披风的白流双也直截了当把探来的情况告知伙伴:“下面有一个法阵,但好像已经被破坏掉了,我跑了好几个来回,没找着异皮,只见着几具白骨。”怕伙伴误会,她又强调一下,“是人骨。”

  三人愣住,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不仅意外,而且觉得怪异——

  冯不羁:“应蛇蛰伏槐城尚能害人,崇狱也应该是在幽村附近晃悠才被黑峤吃掉,为什么到了异皮这里会有法阵?镇妖阵法?”

  既灵:“那几具白骨又是谁?误入山洞的修行者,还是破坏法阵的人?”

  谭云山没急着猜测,而是和白流双道:“法阵也好,白骨也好,具体什么样,你再仔细讲讲。”

  白流双裹着披风,就露出一颗脑袋,这会儿满头满脸都是困扰:“这个……就是用巨石修了个坛,坛周围东南西北四根柱子,柱子上都有纹,但东面一根倒了,横在地上;然后坛中央一块空地,石头的地面上刻了一个挺奇怪的图案,很大,但是我不认得……”

  冯不羁连忙问:“柱子上是什么样的纹,地上又是什么样的图案?”

  白流双冲他眨巴眨巴眼,实话实说:“就鬼画符似的。”

  冯不羁叹口气,换了个方式:“那你把它们画出来,要是没记住,再下去看一眼也行。”

  “不用,”白流双这回倒痛快,“我都记住了!”

  片刻之后。

  三人围着白流双的几幅“画作”,心情复杂。

  柱子上的纹和坛中央的图案像不像“鬼画符”三人不知,但白流双这个,绝对是“鬼画符中之猛鬼画符”。

  “要不还是咱们一起下去看看吧,”冯不羁提议,“反正小白狼也探了,暂时好像没什么危险。”

  “最好还是留两个人在上面接应,”谭云山道,“现在没危险,不意味着过了一天半日还安全。”

  既灵没反应过来:“一天半日?”

  谭云山莞尔,看多了她手起刀落,偶尔的迷糊煞是可爱:“我们想换人下去,至少得弄一条藤索吧,这么深的悬崖,没个一天半日,哪能弄出够长的藤索。”

  谭云山的提议得到众人的一致认可。

  想做藤索,洞内无半点材料,只能去洞外密林。虽然空手折返有点不甘,但异皮已在此三千年,若真跑了,那也是早跑了,若没跑,便不差再等这一天半日。

  原路返回的速度要远快于先前探路,一时三刻,四人便抵达洞口。

  然后,他们就僵住了。

  冲破蛛网后本已光明透亮的洞口,这会儿被一层黑紫色的污浊之气封得严严实实,洞外的光半点透不进来,若不是黑紫色时不时泛出幽暗的光,他们险些就要撞上这堵“浊气之墙”。

  众人不敢擅闯,先用法器探路。然而无论是净妖铃还是谭云山扔出去的菜刀,皆在巨大的撞击声中反弹回来,力道之强,险些伤了自己。

  法器尚如此,别说人了。

  谭云山不再徒劳,收回菜刀,心中了然:“它不想放我们出去。”

  白流双想也不想就问:“谁?”

  谭云山道:“异皮。”

  白流双以为谭云山不相信自己,声音提高:“我真的在下面来回跑了许久,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那你还害怕吗?”谭云山好整以暇地问她。

  白流双一时呆愣:“嗯?”

  谭云山道:“那个让你害怕到想打退堂鼓的气息,还在吗?”

  白流双沉默半晌,似在认真感受,最终,轻颤地点了下头。刚刚莽撞疯跑撒出去的恐惧感,在谭云山的提醒下慢慢回笼。

  “异皮就在这里,”谭云山再无半点迟疑,“如果那个法阵是为了困住它,那它现在也已经脱困了,至少,可以用妖力施法。”

  冯不羁皱眉:“这怎么办?”

  既灵抬眼看众伙伴:“还能怎么办?”

  谭云山露出白牙:“硬捉呗。”

  对手已经宣战,不想被困死,只有战胜对方,才能杀出血路。

  再次回到悬崖边,冯不羁疲惫地叹口气:“妖没看见影,竟溜腿了,这王八蛋,别让我逮着!”

  既灵一看谭云山对着崖下若有所思,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就觉得他应该有门:“想到法子了?”

  谭云山转过头来,目光却掠过她,落在了白流双身上。

  白流双已经重归狼形,这会儿卧在既灵身边,一脸茫然。

  既灵叹口气,不希望谭云山还抱有幻想:“相信我,她再下去一百次,画技也不会进步。”

  不料谭云山道:“这回不用她画了,用她找。”

  白狼咻地抬起头,一副随时准备跳崖的坚决。

  不等既灵问,谭云山已进一步解释:“我刚刚一直在想下面的人骨,想他们究竟是这么下去的。除非全部失足坠崖,否则……”

  “就一定要用绳索!”既灵恍然大悟。

  谭云山笃定点头:“或者是其他我们还没发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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