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_既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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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南钰这段时间被死死困在了思凡桥,简直要疯。

  原本他计划得很好,想着再劳烦褚枝鸣三个月,自己则去寻一寻能长时间在水中闭气的法子。反正对于神仙来说,三个月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瞬,等到那些家伙捉完最后一只妖兽,仙的仙,散的散,他这个尘华上仙也能彻底安稳,到时候回归正职,漫漫九天岁月里不愁没有报答友人的机会。

  结果法子还没寻到,褚枝鸣那边先出事了。

  这事说起来也是滑稽到令九天仙界瞠目结舌。

  两位素有积怨的上仙,持之以恒地斗了几百年,终于在最近一次,其中一位上仙掌握了另外一位上仙为非作歹的证据,且是强有力到无可辩驳的铁证,一状告到天帝那里。天帝原不愿意掺和下面的私人恩怨,但对着真凭实据,又另当别论,当下依照九天律法,赐忘渊之刑。

  入忘渊者,管你人、妖、仙、物,有去无回,意味着永不超生啊。被状告的上仙自然垂死挣扎。自己的罪是洗脱不干净了,索性也不洗了,而是将这几百年搜集的那位上仙的犯错证据一并递上。

  敢情两位仙友都不干净。

  天帝大怒,恨不能把那位也投入忘渊,奈何罪有轻重,被反咬一口的那位罪不至忘渊,故而天帝依律,赐冰笼贬谪之刑。冰笼和贬谪是两种刑罚,即先入冰笼受百年极寒之苦,洗清罪孽,再投胎转世,至于转世后是富贵是穷苦,是平顺是坎坷,是还有机缘成仙亦或世世轮回,皆看造化。

  狗咬狗,一嘴毛。

  南钰原不想如此粗俗地形容“前仙友们”,奈何那二位干的事真是……

  忘渊之刑先起,冰笼之刑随后,故而被反咬那口的上仙还有机会送一送这位故人。他也向天帝求来了这次“送故人”的机会,据说求的时候涕泪横流,仿佛一夕之间,就和那位死敌恩怨尽消,只剩惺惺相惜。

  天帝仁慈,允他送行。

  到了入忘渊之日,二人皆被押至忘渊之畔,由褚枝鸣监刑。彼时南钰端坐于思凡桥,一抬眼便可看见忘渊。

  入忘渊乃九天最重之刑,受此刑者多半为世间罪孽极重的妖或者人,然围剿大战之后,世间安稳,很偶尔才会冒出个大凶大恶之徒,这也是褚枝鸣那位渊华上仙常年闲适的原因。

  恶人、恶妖尚且不再,遑论恶仙了,就算在围剿大战之前,罪至忘渊的仙人也非常罕见,正因如此,此番行刑引来了众仙友围观。感慨有之,唏嘘有之,心悸有之,看热闹有之。

  临刑之际,尘水畔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

  被特准送行的那位上仙于“故人”耳边说了两句“送别词”,说的是什么,只有他和对方知道。但被送别的那位自然不领情。

  自己永不超生,对方却只是冰笼贬谪,谁赢谁输,一目了然。

  而且南钰觉得,那位声泪俱下求来这次送行机会的仙友,也未必真的想送故人,你怎知他的耳语就一定是不舍?说不定是胜利者的嘲弄,字字诛心。

  意外就是在此刻发生的。

  听完耳语后,那位上仙没让“冤家”撤开好整以暇地观赏自己入刑,而是一把将对方紧紧抱住,而后于众仙友惊愕的目光中,带着对方一同跌入忘渊。

  一抱,一跌,速度之快都不够眨下眼睛。等褚枝鸣反应过来想阻止,连溅起的水花都没了踪影。

  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是尘水河面,还是尘水之畔。

  入了忘渊的,谁也救不了,天帝亦然。最终,褚枝鸣因监刑不力,被罚禁足反省一百天。

  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南钰悬了好久的心终于放下。

  当日围观仙友私下议论,都觉得这处罚过轻——仙友残杀,共入忘渊。九天仙界一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件这样的丑事。论罚,褚枝鸣首当其冲。

  但南钰似乎能懂天帝心思。

  那“送行”是他准的,但凡多思多想一下,都有可能避免此事发生。他轻罚褚枝鸣,意味着他清楚,过在自己。

  如此这般,褚枝鸣禁足期间,忘渊由另外一位上仙临时过来看守。

  奈何忘渊实在无聊,于是那上仙每日最常做的事便是同他远远相望,时不时还问候两句——思凡桥上风景如何?

  南钰觉得这人不是来守忘渊的,根本是来守自己的。

  说不上是好事坏事,尘水仙缘路上的那帮家伙也遇到了一些麻烦。

  怡州到瀛洲,路遥万里,沿途大妖小怪无数,尤其水路里的妖,常年见的都是船夫商贾,少见修行者,更别说谭云山现在还带了点似是而非的仙气,正处于半人半仙之间,吸了他的精气,既惹不到九天仙界,亦能涨修行去妖气,故而整个后半段的水路,没一日太平。

  幸而四人也不是吃素的,遇妖降妖,遇魔除魔,终是抵达东海之滨。

  不过三个月的路程,愣是磕磕绊绊走了近四个月。

  这倒给南钰留出了一些时间。

  一百天满,替班仙友走,褚枝鸣回归,他终于可以赶在下面四人抵达东海之前,去庚辰宫“取经”。

  瀛天藏于东海尽头,瀛洲之下,想捉,必然要入水。可入东海绝非易事,别说那四位伙伴都还是肉体凡胎——呃,不对,三位肉体凡胎,一个还是山林之兽——就连他这个上仙,若无万全准备,贸然入海,也只有溺毙的份儿。

  他听过有法子可以在海中避水而行,但具体如何,不得而知。

  这种时候,师父就派上用场了。

  万没料到,刚到庚辰宫门口,里面正好出来个人,于是他和对方就这样坦荡荡地面对面了。

  端正庄严,挺拔刚毅,圣服着身,不怒自威。嗯,天帝还是这么气宇轩扬。

  “尘华拜见天帝——”南钰身施大礼,脸上恭敬不变,心中已死千遍。

  天帝倒没掩饰自己的讶异:“尘华上仙……怎么没在思凡桥?”

  南钰暗自一怔。天帝的语气里疑惑多过责怪,中间那片刻犹豫好像还带着点……亲切?

  不,不是亲切,是自己的生机啊!

  生死存亡之际,思绪总是风驰电掣的,南钰立刻答道:“不敢欺瞒天帝,凡间尘水有妖作祟,然此妖行过好事,亦行过恶事,尘华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托了渊华上仙代为照看思凡桥,速速来此请教庚辰上仙,实在惭愧。”

  说完南钰继续维持着施大礼的姿势,头都不敢抬,生怕被自己的眼神出卖。

  不料天帝对他这番解释没任何反应,倒来了句:“既叫惯了师父,不必在我这里改口,九天人情淡薄,难得有你们这样一对师徒。”

  饶是不敬,南钰也得抬头看一眼了,这真是平日里端坐于九天宝殿多看谁一眼谁都噤若寒蝉的天帝?

  “起来吧。”视线对上,天帝便淡淡道。

  南钰叹为观止,一边起身,一边下意识往庚辰宫里瞅了瞅,怀疑自己师父给这位九天至尊下了什么药。

  见他往庚辰宫里看,天帝无奈摇摇头:“想与你师父约盘棋,难比治九天。”

  南钰料到了。以前师父没这般放浪不羁时,天帝也会偶尔来庚辰宫里对弈,所以亲自来此,不算破天荒。但心照不宣是一回事,挑明又是一回事,他该怎么接?难道说“哎你别和我师父计较,他就那样”?这是天帝,又不是褚枝鸣、谭云山、冯不羁!

  所以说,一个天帝为什么要和小小上仙唠家常啊!

  似看出南钰正艰难地绞尽脑汁,天帝笑了下,这让他少了些威严,多了些和蔼:“你师父近百年愈发乖张,对你这徒弟却是真好。进去吧,不必说见过我,免得他又替你担心。”

  语毕,不等南钰回应,天帝便悠然而去。

  天帝出行向来从简,但简到一个随从都没带,也是少见。

  南钰愣愣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总觉落寞。

  天帝未必不知他那番说词有水分,只是不愿计较。不仅不计较,还用“不必说见过我”的方式,彻底杜绝了他和他师父可能出现的担心。就这,他和他师父一个编瞎话,一个拒对弈,简直……简直不是人!

  “我们本来就不是人,”郑驳老斜躺在桌案之后,单手撑着头,听完徒弟的自省与控诉之后,慵懒地打着哈欠,“我们是仙。”

  南钰以前只是旁观,如今彻底踏入天帝阵营:“师父,昨日你没去九天宝殿,又有三位上仙力谏天帝换一位新的庚辰上仙,天帝眉头都没动一下,直接堵回去了,就这还换不来你一盘棋?”

  郑驳老散漫抬眼:“你觉得为师不识好歹,不懂领情?”

  南钰讶然,敢情自家师父知道啊。

  桌案后的庚辰上仙终于坐起来,抚抚眉毛,又捋捋胡子,难得把一双眼睛清晰露出来,更难得的是那里面的眼神破天荒正经。

  南钰好些年没见过这么认真的师父了,立刻坐直身体,聆听教诲。

  “上仙位,能者任之,谁要觉得为师不行,那就自己占星看看,若更精于此道,为师立刻让贤。”

  南钰扶额,弄这么严肃认真合着还是夸自己:“师父,你这些年真是愈发狂傲了……”

  郑驳老语重心长:“不要艳羡于为师的意气风流,潜心苦修,你也可以的。”

  南钰:“……别捡好听的词往自己身上贴!”

  孺子不可教也,“子”换成“师”,更甚。

  南钰绝望,放弃帮天帝一把的雄心壮志,还是专注于自己那点“小事”吧:“师父,若想入海捉妖,可有何避水之法?”

  郑驳老倒不介意徒弟忽然换了话题,或者说见南钰来,他便已猜出一二。

  “避水丹。”他直接给了答案,“人、妖、仙均可服,但最多只能避水一个时辰,时辰一到,务必出水。”

  “然后再服?”南钰追问。

  郑驳老摇头:“一天只可服一次,想再入水,只能转天。”

  “一个时辰够干嘛的,连妖兽影子都摸不着。”

  “摸不着妖兽影子不怕,一人一个时辰,轮流入海也可撑足半日,就怕瀛天没寻到,撞着少昂。”

  “苍渤上仙在东海?”

  “据说近两年一直在。”

  “在海里?”

  “不然呢,飘东海上面吹风?”

  少昂,天帝次子,司职苍渤上仙,掌人间水域,是为数不多生来便可在水中自由穿梭的仙人。

  严格来说,凡间之尘水亦属苍渤上仙管辖范畴,只是牵扯到天上的尘水,算是司职有重叠,久而久之,便默认不论凡间天上,尘水皆由尘华上仙来掌管。

  这也是那四人一路尘水,只遇见了他南钰,没惹来少昂的缘故。

  南钰只在九天宝殿见过这位苍渤上仙寥寥数次,没说过话,基本算不认识,只知他长居瀛洲,是为数不多住在散仙岛上的上仙,这一点和住在蓬莱的羽瑶上仙倒像,不愧为兄妹。

  东海在所有凡间水域中最为特殊,因为它西面尽头是人间,东面尽头是瀛洲仙山,乃世间唯一勾连人间与仙界的水域,故苍渤上仙选择瀛洲仙岛长居,便于就近司职照看凡间水域,也说得过去。

  但入东海就不一样了。

  只听说过有生于水长于水的妖类,如鱼精蚌怪一类,还没听过哪个神仙跑水里去住,还一住就是“近两年”?

  南钰参透不了苍渤上仙的心思,但他也不关心这个,他在意的是:“如果少昂就在东海里,那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耳朵,只要我们入海,根本躲不开。”

  郑驳老叹口气:“为师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万全之法,所以只能这样和你讲,除非到了关键时刻,有一击即中的把握,否则不要入海。”

  “尽量乘船抵达瀛天位置,再入海速战速决?”

  “对。”

  “但这是捉妖兽,功德之事,少昂若知,未必不肯相帮……啧,也很难讲,毕竟是在东海里闹腾,说不定人家觉得瀛天蛰伏着挺安稳,我们倒是没事找事。”

  郑驳老欣慰点头:“那是天帝之子。”

  南钰懂,想想珞宓那让人很难招架的脾气就知道了。幸好珞宓是希望谭云山成仙的,但少昂对着这件事会是什么态度,全然未知,真惊动他,保不齐就横生枝节。

  想着想着,南钰心中便浮起愁绪。人在海上便已身不由己,一个浪都能将船掀翻,何况海里。这最后一只妖兽简直困难重重……

  等一下。

  “师父,你刚刚说‘为师想了很久’?”

  “你以为师父上回下凡是心血来潮?我徒弟一腔热血非帮人成仙,做师傅的能怎么办,再傻也是自己徒弟,总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师父,为什么你的关心听起来都像诅咒……”

  “手伸出来。”

  “啊?”

  “手!我当年收徒弟的时候怎么就挑了你……”

  互相嫌弃也是一种“融洽”的师徒关系吧。

  南钰乐观地想着,朝桌案上伸出手。

  手掌刚张开,手心里便落下四颗蓝澄澄的丹药,通体圆润,似笼着一层月白色的光。

  “避水丹?”南钰没料到自家师父连这都准备了,心里一阵发热,“怎么就四颗?”

  都几百年师徒了,热一下就行了,该在意的还得在意。

  郑驳老抓起手边蒲扇就呼了自家徒弟脑袋瓜:“你以为这丹药好练?光是那一味白泉花,就是五百年发芽,五百年开花,偷三四株行,偷多了闭眼睛都能发现!”

  南钰懂得此丹炼制必然不易,但:“……偷四株和偷五株有区别吗!”

  郑驳老:“当然,一株之差,天壤之别。”

  “……”这绝对是他听过的最歪的道理。

  叹口气,南钰缓下声音,试着“博同情”:“师父,五个人,四颗避水丹,怎么分哪。”

  郑驳老也叹口气,收敛吊儿郎当,低声道:“傻徒弟,你不吃不就得了。”

  “我不吃怎么下水帮……”南钰脱口而出,没太过脑子,于是话快说完,才顿住,看着自家师父眼里藏不住的担心,试探性地猜道,“您不希望我帮他们捉这最后一只妖兽?”

  “如果是这样,为师何必做这避水丹。”郑驳老道,“但这毕竟是最后一只妖兽了,若捉不住,一切好说,若捉住了,谭云山不仅圆满升仙,还会忆起一切前尘往事。为师到现在也不清楚他为何贬谪下凡,又为何仍有仙缘可重新修仙,连为师都查不到的事,背后一定不简单。你已为他们闯过禁地,若牵连更深,将来万一出事,怕不好脱身。”

  南钰知道师父是为自己好,可:“我已经牵连其中了,现在才避嫌……”

  “不算晚。”郑驳老幽幽打断徒弟,“即便真被追究起来,你也可以说只为尘水安宁,帮了一些举手之劳,其他概不知情。”

  “一起杀异皮也算举手之劳?您下来一道仙术灭了佞方,也算举手之劳?”

  “没被当场捉住,都可以死不认账,所以我才说这最后一只妖兽,你切不可再出手,因为谭云山成仙那刻,必定惊动九天仙界。”

  “这……”

  “这什么这,别和为师说你不会编瞎话,刚才在我这庚辰宫门口编的不是挺好吗。”

  “……刚才师父你在?!”

  “我不在。”

  “你目送天帝离开?”

  “没有。”

  “你也觉得愧对天帝厚恩了对不对!”

  “避水丹拿来。”

  “啊?”

  “为师不想给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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