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_既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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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狼嚎刺耳,细笼欲破,两位伙伴的软言细语全部被狂躁嚎叫淹没——冯不羁回到洞中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见他回来,两位伙伴仿佛看见了救星。

  既灵:“谭云山刚刚讲话惹到它了!”

  谭云山:“我们刚刚讲话惹到它了!”

  既灵:“……”

  谭云山:“我!”

  冯不羁乐,挺好,瞬间破案。

  不紧不慢放下树枝,冯不羁来到细笼前蹲下。既灵和谭云山识相地左右挪开,给冯不羁腾出足够空间。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冯不羁有没有招,但眼下这阵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冯不羁认真看向笼内,任凭小白狼如何对他嚎,甚至伸爪子出来抓,保持着安全距离的他都镇定自若,岿然不动。

  他不出声,既灵和谭云山也不敢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笼中的白狼似终于用尽了力气,剧烈喘着粗气,慢慢消停下来。

  冯不羁满意地点点头,给了小白狼一个“好孩子”的赞赏眼神,末了左右扭头各看伙伴一眼,悉心教诲:“记住,有些时候,以不变才能应万变。”

  既灵和谭云山对视一眼,顿悟——总结起来就一个字,耗,这招还真是……很“精妙”。

  白狼虽然老实了,但总这样隔着笼子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个事,谭云山看着笼边地上的几根雪白狼毛,既发愁又困惑:“之前它在黑府的时候不是会说话吗,难道现了原形就连怎么说话都忘了?”

  冯不羁给刚踏入修行途的伙伴解释:“它现在能听懂我们的话,但说不了。人形说人话,兽形讲兽语,天道如此。”

  “原来如此。”谭云山总觉得他这一路没干别的,光长见识习天道了。

  既灵对人间以外的所有事情,也都是认识冯不羁之后才知晓一二的,连带着以前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如今也不由自主开始思考:“那天道又是谁定的呢?天帝?”

  “你可把我难住了,”冯不羁挠挠头,生平第一次开始想这个问题,纠结半天,才道,“我觉得不是。神仙,妖怪,人,都在‘天道’之内,‘天道’应是‘自然之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我随便说说,你们随便听听,不作数啊,哈哈。”

  天地之大,海波无尽,苍穹浩渺,日升月落,万物有灵,人在其中渺小得犹如沧海一粟,哪能真的参透个中玄妙呢。

  但既灵喜欢冯不羁的一家之言:“‘自然之道’好。神仙住天,凡人住地,妖怪住在山林湖泽,各得其所,各安其道,只有生而不同,不该有尊卑之分。”

  冯不羁无奈摇摇头:“话是这么说,但哪有绝对的平等,仙就是仙,妖就是妖,一滴修行之血就能让妖灼伤,一滴仙血甚至会损了它几年修行,反过来行吗,你听说过哪个修行者或者哪个神仙因为溅到妖怪的血受伤的?没有,这便是生来就有的高低贵贱,不管我们赞同与否。”

  “所以我没说‘没有’,只说‘不该’。”既灵垂下眼睛,淡淡说着,同时自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水色琉璃瓶,举到细木笼上方,透过细木条间的空隙,将墨绿色粉末倒在白狼身上的几处伤口。

  已疲惫闭上眼的白狼在她靠近时便警惕睁开眼,浑身绷紧,墨绿色被洒下时,它扭动着身体去躲。直到一些粉末沾到它的伤口,它才僵住不动,眼神也从警惕转为茫然。

  随着粉末洒遍它背部伤口,既灵手腕微抬,停住倾倒,轻声哄着道:“肚皮。”

  狼妖定定看着她,一动不动。

  冯不羁和谭云山也看着她,不懂这是什么路数。

  终于,白狼缓缓趴下,翻身露出遍布血痕的肚皮。

  那一道道伤口都是被黑峤的法器打的,有深有浅,交错凌乱。

  墨绿色粉末重新洒下时,白狼闭上眼睛,破天荒地透出一丝柔顺姿态。

  冯不羁也终于看明白既灵在干嘛了:“你还会配妖能用的药?而且一直带在身上?”

  既灵撒药完毕,收回瓷瓶,道:“药就是药,不分妖和人,只要没有艾叶一类驱邪的药草,对于创口愈合来说都一样。”

  冯不羁来了好奇:“那受损的妖力修为呢?”

  “你当我这是仙丹吗。”既灵没好气地笑,“只能愈合伤口,补不回修为。”

  冯不羁点点头,没问题了。至于既灵为何要给妖疗伤,明摆着,只有让对方恢复人形才能进行有效沟通,而现下白狼伤这么重,什么都不做地干等着,天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谭云山没冯不羁那么多好奇心,也了解既灵的打算,故而全程无话,以安静和不打扰作为对伙伴的支持。

  直到看着既灵用力拎起笼子要往洞外走,他才一愣,没等问,见冯不羁也站起来往外走,他连忙起身跟上。

  三人就这样来到洞外,此刻风雪已停,月朗星稀。

  既灵将木笼放到一空旷处,让月光透过笼身,直射白狼。

  刚下过雪的夜是最冷的,任凭你穿得再厚,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静静在外面站着,没一会儿就要从脚底往上冒凉气。

  白狼应该也冷,但沐浴着月光,那冷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冯不羁和谭云山已不住跺脚搓手,既灵牙齿都打架了,白狼终于有了变化。

  先是周身笼出一层极淡的紫光,而后,紫光颜色越来越深,狼妖也在这光芒中退去兽形,幻化成人。

  变到三分之一时,冯不羁就背过身去了,等彻底变完,谭云山已经开始望天。

  既灵眼疾手快地把准备好的披风递进去,胴体白皙的女妖神色茫然:“做什么?”

  “披上。”既灵以为她刚化为人形,尚未反应过来。

  不料白狼妖接是接过来了,披也披上了,但表情还是不甘不愿:“我不冷,为什么你们都要让我往身上放这些破布,行动起来真的非常不方便,吸月光精华的时候还是累赘!”

  人是美人,心却还是野惯了的妖兽之心。

  既灵目前还判断不出狼妖的善恶,然而可以确定,这是个不那么通人情世故的妖。

  不过白狼妖的抗议虽直白得近乎孩子气,既灵却在其中敏锐捕捉到关键词:“我……们?”

  白狼妖怔住,显然刚才那抱怨皆自然流露,走了心,却没过脑子,这会儿被既灵问到,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眼底瞬间泛起哀伤。

  既灵第一次在这双妖气冲天的眸子里,见到仇恨以外的情绪,且白狼妖不擅长或者说根本没有隐藏情绪的意识,恨时杀气腾腾,哀时悲恸苦涩,情绪之真切浓烈让人很难不动容。

  既灵轻声问:“还有谁和你说过变成人形之后要穿衣服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白狼妖歪头故意不看她。

  既灵莞尔,正准备继续用怀柔之策,就觉得脸颊旁蹭过热气——

  “因为她是唯一可能帮你忙的人。”

  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谭云山,越过她肩膀与笼中白狼妖对话。

  白狼妖转过头来,疑惑的目光在笼外人之间打转:“你们不是一伙的?”

  谭云山微笑:“我们是一伙的,但妖与妖之间的仇怨,我插不上手,我后面这位兄台懒得插手,”说到这里他很自然摸了下既灵的头,“只有我旁边这位姑娘,愿意听你们的恩怨纠葛,愿意细究其中的是非对错,如果有一方完全正义,她绝对会出手帮着匡扶。”

  谭云山这一下带着调侃意味,更多的则是对伙伴的肯定和自豪。

  既灵懂,但依然怀疑谭云山摸的时候召唤了手心仙雷,否则头顶怎么会麻酥酥的,而且很快蔓延开来,先是脸颊,再到心底,又随着心跳传到四肢百骸,哪儿哪儿都好像不对了。

  白狼妖没发现她的异样,只是在听完谭云山的话后陷入纠结,也不知道是纠结要不要相信,还是衡量说了真话后有没有损失。反正不管哪个,白狼妖很快有了决断:“你把笼子打开,放我出来,我就把什么都告诉你。”

  话是对着既灵说的,显然白狼妖已经认定她是自己命运的关键。

  哪成想既灵想都没想就摇头:“不行,开了你就跑了。”

  白狼妖气结,猛地一拍笼子:“我就知道你是假好心!”

  既灵想拦已经来不及了,笼内一刹那涌出的妖气触动了镇妖符,细木染上法力,灼了白狼妖的手。

  白狼妖飞快把手缩回去,痛得频频皱眉,却没出声喊疼,因为真的也不算太疼,这让她有点奇怪:“不是仙血?”

  “你这是……嫌弃?”手指至今仍隐隐作痛的冯不羁心情复杂。

  既灵给了伙伴一个安慰眼神,才道:“我们不想伤你,况且……”说着她又看了另外一个伙伴一眼,“仙血怕疼。”

  白狼妖没全听懂,但也记得先前自己是因为几滴仙血现的原形,如今对方能用仙血而不用,自然算是给她留活路了,何况还帮她治了伤,又让她吸了月光恢复人形……

  “我姐姐。”白狼妖毫无预警开口。

  既灵没反应过来:“嗯?”

  白狼妖和缓道:“告诉我变成人形之后要穿衣服的是姐姐,她教了我很多东西,我们还说好一起修炼……但,”话锋一转,她的眸子暗下来,杀机尽显,“三年前,黑峤吸了她的精魄。”

  谭云山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先前“妖与妖之间的仇怨”这样的说法,不过是他用来诈狼妖的,后来见狼妖没反驳,心中已明了几分,如今真听见黑峤是妖,并不诧异,但只是想不通,为何既灵和冯不羁都没发现黑峤身上的妖气?

  既灵没谭云山那些弯弯绕,直截了当问了一遍:“黑峤是妖?”

  白狼妖毫不犹豫点头:“是。”

  既灵又问:“那为什么他身上没有妖气?”

  白狼妖不耐:“我怎么知道!反正白鬼山上几乎有点修行的妖都被他吃了,还剩几个也躲到了别处,如果不信,我带你们去找它们问!”

  谭云山插话进来,带着点意外:“你在白鬼山上修炼?”

  白狼妖看他,话里完全没好气,显然仍对之前的“威胁”耿耿于怀:“我生在白鬼山,成妖也在那儿,当然在那儿修炼。”

  谭云山给既灵递眼色。

  既灵接收过来,略一思索,难得跟这位伙伴心有灵犀:“在山上救我们的是你?”

  白狼妖一头雾水:“什么?”

  谭云山扶额,拦住既灵,示意自己来说,以免没等问清楚呢就让这位姑娘把底都透了。

  “白鬼山,树倒,鸟兽散。”谭二公子给出几个关键词,懂的人一定懂,不懂的必然模糊。

  白狼妖眸子一亮,跨入前者阵营:“是你们!用法器砸树搅得山林不宁的那三个疯子是你们!”

  谭云山很自然忽略掉某些不太友好的字眼,温和解释道:“我们迷路了。”

  白狼妖瞪他:“我知道。但是迷路了就找路啊,砸树做什么,幸亏我反应快,带你们下了山,否则还不知道白鬼山要被你们祸害成什么样呢。”

  冯不羁听不下去了:“你和我们打了一晚上照面,现在才认出来叫反应快?”

  白狼妖莫名其妙:“在山上我跑前面,离你们那么远,上哪儿看清你们模样去!”

  既灵凑近笼子:“既然那么讨厌我们砸树,为什么不攻击我们,还要给我们带路?”

  白狼妖理直气壮:“你们带着那么大的法器,一看就是修行人,我又不傻,才不会送上门给你们杀。”

  既灵:“……”

  谭云山:“……”

  冯不羁:“那个,我提一个小小建议,就是这种时候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不是更有利于我们消弭误会,建立友谊?”

  白狼妖仰头,问得认真:“说是好心你们就能放我出去吗?”

  冯不羁:“呃,也许?”

  白狼妖:“那我的确是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冯不羁:“……晚了!”

  白狼妖已回人形,三人索性将笼子抬回洞穴。白狼妖对外面的风景恋恋不舍,一个劲儿强调她不怕冷,她喜欢吹夜风,要不单独放笼子在外面也行。然而她的态度实在迫切得可疑,三人只能假装不懂她想逃的那颗心,一本正经将笼子拎回,重新放到篝火边,这才继续问——

  “你姐姐是三年前被黑峤吸了精魄的,为何你等到现在才来报仇?”

  “三年前我就来了,但是没杀成,还受了伤,本来想等伤好继续动手,哪知道忽然有个杀千刀的东西落到了白家山,也不知道什么法器,照得整个白家山北面还有幽村日夜通明刺眼,法力不够的妖碰见那光就疼,只能终日躲在山南面,我虽然忍得住那光,但也仅限在白家山,一到山脚就受不了了,没了山林之气护体,浑身钻心的疼,根本走不出去两步,更别提进村。”

  “那黑峤呢,难道三年来一直没再出村进过白鬼山?”

  “山上能让他看得上眼的妖死的死逃的逃,他当然就不来了。”

  “既然蛰伏了三年,为什么偏要弄风雪呢,直接悄悄潜入黑宅,不是更好下手?”

  “当然不行,我要让他死得明白,知道自己究竟为谁偿命!”

  “但是你根本打不过他。”

  “血债血偿,要么我死,要么他亡。”

  “……”

  该问的不该问的都问了,白狼妖悉数作答,没犹豫,没闪避,堪称直言快语。

  三人背过身去,你看我,我看你,流转的眼波都闪着一句话——信,还是不信?

  既灵率先用口型道——我信。

  冯不羁点头附议。无论是眼前的事还是三年前的事,包括三年间的仙灯落白鬼山,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对得上,细节清晰,因果合理,以白狼妖那种能说出“我带路根本不是为了救你们”的简单粗暴的性子,编出这么圆的谎话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谭云山没言语,却用树枝在地上写起了字。他现在对伙伴间的默契没什么信心了,还是落到笔头比较安全准确——黑峤,一脸横肉,白狼妖,千娇百媚,尘华上仙有云,妖成人形只一次,样貌看机缘,自古又有云,相由心生,故,白狼可信。

  冯不羁:“……”

  既灵直接从谭云山手里夺过树枝,几下糊乱了他那密密麻麻恨不能写满半山洞地面的字,而后在上面重新写了八个——白狼貌美,以貌取妖?

  谭云山欣喜不已,默契又回来了,不住点头——然也。

  既灵把树枝塞还给他,起身便往洞外走。

  谭云山下意识出声:“你做什么去?”

  洞外天光已半亮,既灵头也不回到:“再去幽村一趟。”

  谭云山一听就懂了,这是准备再跟幽村街坊四邻探探黑峤的底。如果他真的是妖,必然有特殊之处,不可能和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幽村百姓一样,而他又是幽村首富,家里有什么蹊跷事或者异常的习惯,定然会从数量众多的家丁丫鬟杂役等口中传出,哪怕他千叮咛万嘱咐,这世上仍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目送伙伴背影的谭云山正想着要不要说声“小心”,就见刚刚连说话都没回头的既灵忽然转过身来往回走,且显然是冲着自己过来。

  谭云山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身体却保持住了没动。

  既灵很快来到他跟前,干净利落扯下净妖铃敲了他脑袋,敲完问:“疼吗?”

  谭云山云里雾里,老实回答:“还行。”

  既灵满意点头:“那就好。”

  语毕,姑娘转身,这回大踏步离去,再没折返。

  良久,谭云山才回过神,茫然向另一个伙伴求助:“她为何敲我?”

  冯不羁拍拍他肩膀:“反正也不疼。”

  谭云山完全没感受到安慰:“不疼……就可以随便敲了?”

  冯不羁看着谭家二少那双满是无辜的桃花眼,几不可闻叹口气,弯腰用手把既灵刚刚写的那八个字逐一拂回凌乱尘土:“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连敲你都不愿意敲你了,就该是你哭的时候了。”

  谭云山笑着摇头:“我一岁以后就没哭过了。”

  冯不羁直起腰,满脸嫌弃不信:“一岁的事你还能记住?”

  “我爹说的,”谈到这个对他几无父子情的亲爹,谭云山的语气却很自然,“一岁以后,不管是磕着碰着,我再没哭过,四、五岁的时候我哥还因为这事偷偷打过我几次,后来发现我真不哭,也就没意思地收了手。”

  冯不羁:“这也是你爹告诉你的?”

  “我哥,”谭云山耸耸肩,“长大以后当笑话给我讲的。”

  冯不羁越听越闹心,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件事让你哭的。”背后传来笼中白狼妖清冷的声音。

  二人吓一跳,差点忘了这洞里还一位呢,忙一起回过身。

  “姑娘何出此言?”谭云山虚心请教。

  白狼妖歪头看他,眸子闪着妖冶的光:“我姐姐说的,凡事不能嘴硬,越是嘴硬,就越容易往那上头撞。”

  谭云山听得饶有兴味:“然后呢?”

  白狼妖嫣然一笑:“悔不当初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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